2278萬名網文作者，誰修煉成了大神？

羅拉

近幾年，隨著網文I P改編影視的熱潮不斷高漲，網文作者逐漸進入大眾視野。在熱搜中，有大神作者一本書賣出千萬版權，有00后作者裸辭寫文年入百萬……

但熱搜外是另一個世界，據《2022中國網絡文學發展研究報告》顯示：目前我國網絡作家數量已超過2278萬人，其中能賣出千萬以上版權的作者鳳毛麟角，一本書收入三位數、寫了多年仍默默無聞在孤獨中堅持，才是絕大多數“腳踝部”作者的常態。

人人都能賺錢，是一種錯覺

“我肯定算是‘撲街作者’。”網文作者周周這樣總結自己的位置。在網文界，能夠達成一部小說賣出千萬版權、影視改編成為現象級爆劇等成就的作者，被視為頭部大神；賣出版權但不太火，依靠網文訂閱及衍生品年入百萬的作者，是腰部大佬；再往下，是數量龐大的腿部及腳踝部作者，他們沒賣過版權，作品流量普通或籍籍無名，寫文入一兩萬、幾千、小幾百不等，甚至有時一毛收入都沒有。

周周是一名陸續寫文九年的兼職網文作者，按以上通俗標準看，她沒全網爆火，沒出版過實體書，也沒賣過影視或其他版權，撲得徹底。“不過我也不算最撲的，比起顆粒無收的作者，我這些年好歹還是賺了20多萬，也享受了創作的快樂。”她說。

頻繁被推上熱搜的網文大神構成了幸存者偏差，加之各類“零基礎寫作變現訓練營”的推波助瀾，很多不了解網文的普通人產生了“人人都能寫文創富”的錯覺，只有身處其中的從業者知道：越是表面看上去沒太高門檻的工作，想在其中掙飯吃越難。

僅在簽約網站的環節，就已經足夠讓絕大多數新手止步。以周周所在的晉江文學城為例，注冊作者超過200萬，簽約作者只有7萬余人，其中還包括部分作者的多個“馬甲”，有作者甚至被編輯否決107次才終于過簽。成功簽約的作者只能算通過第一輪試煉，想要贏得讀者的青睞、掙到錢，還有漫長的路要走。

很多人對網文有一個誤會，認為寫網文不需要專業，坐在家里敲敲鍵盤就可以。周周說：“要吃文字這碗飯，肯定需要對文學創作有一些天賦，尤其是寫長篇，更需要一定的文學專業素養。”為了使人物立得住、故事不懸浮，嚴謹的作者常常要做大量的背景研究，有人研讀專著，有人做田野調查、實地采風，還有人為了寫好某個職業文，專門去考相關的職業資格證。

另一個誤會是寫文暴富。小紅書上曾有網文作者曬出20萬的當月稿費，但在同一個頁面，另一位作者曬出的當月收入是0.78元，而且戲劇化的是，他當月撿垃圾賣了15元。周周說網文作者的月薪不能拿上班來類比，因為有太大的不確定性。

周周在“晉江”寫的第一本小說，根據當時的平臺收藏要求，一直更新到60多萬字才達到入V要求。在入V之前，寫文好幾個月的收入只有4塊5毛錢，來自讀者投的一個霸王票。次年持續更新，一年的稿費也只有1000多元。寫到第三年開了新文，兩篇文的累計收入加起來開始過萬，第四年翻番，慢慢積累到一些讀者后，一本書的收入能達到4～5萬元。

在晉江，剛簽約的新手作者通常很難有真正的收益，如果能保持穩定不間斷地輸出，堅持到三年以上，收入會慢慢好起來，但太多人堅持不過前五年。

繁榮的行業下，是“地獄式”的更新模式

2022年網絡文學的市場規模高達389.3億，網絡文學用戶規模增至4.92億。同時，網文迎來了轟轟烈烈的改編大潮，影視劇、有聲書、廣播劇、游戲、動漫、劇本殺等百花齊放。

行業的欣欣向榮能否給作者帶來更多利好呢？作者們表示：更卷了！

十年前在晉江，日更作者被譽為勞模；現在，每日雙更、三更已經成為很多作者的常態。在作者交流區，更不乏日更萬字以上，連更半年，一口氣寫完整本書的“觸手怪”（形容人像章魚一樣有很多只手，可以同時握筆創作）。像周周這樣無大綱、無存稿的“裸更”作者，日更多少取決于當天的腦洞有多大。腳踝部作者們想要在卷生卷死的網文市場中分得一點流量，就必須加入這場更新大戰。“因為現在的讀者已經養成了看多更的習慣，你一天不更，讀者可能就跑了，尤其寫熱門題材時，你的故事有太多代餐，讀者并不是非你的文不可。”

另一個新增難度，是隨著市場下沉，讀者構成比從前更加復雜，看文的要求也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

周周曾陷入被曲解的風波。她因在一部幻想題材的小說開頭寫了一個媽媽不允許主角去上學的情節，被部分讀者指控侮辱了媽媽這個身份，給她貼上了“厭女”的標簽。那是她唯一一次氣到和讀者在評論區吵起來，她說，你根本不知道這個媽媽在后續的經歷是怎樣的，怎么可以憑借一個行為就說她是壞媽媽？讀者轉而質問她為什么沒有預先“排雷”。

所謂“雷”，指的是讀者感覺不適或者不能接受的設定；而“排雷”，就是作者在小說封面上把“雷”點標注清楚，以防不接受這點的讀者誤入。在“排雷”的枷鎖中，很多新人作者發現，寫網文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自由創作，一部分希望純粹寫文的作者在種種是非中逐漸失去創作熱情，封筆離開。

周周能夠堅持下來，得益于她的佛系。周周的敏感全部集中在創作力上，寫作之外的她有一種難得的鈍感。從最初寫文到現在，她始終保持著一種“躲進小樓成一統”的心態，不看榜單、不逛論壇、不建粉絲群、不加作者，這讓她在一定程度上減少了創作之外的干擾，得以保持相對平穩的心態。

另外，對想要靠寫文謀生的全職作者來說，免費閱讀網站和盜文的沖擊也不可小覷，如今A I崛起又帶來新挑戰。周周覺得：“如果寫作者缺乏足夠的個人創造力和獨特風格，未來的寫文之路可能會加倍困難。”

堅持初心，理性取舍，才能夠長久走下去

寫文九年，沒爆火也沒暴富，周周并沒有為此過多煩心，唯一讓她覺得“煩死了不想寫了”的時刻，就是遭遇誤解和指控，需要耗費力氣自證時，但最終是寫文的初心給了她堅持的動力。

最初，她只是為了打發空閑時間，讓筆下的人物去經歷自己沒有機會經歷的波瀾壯闊，讓自己體會到活著的感覺，寫多了之后，一些細小的設定甚至是一句話收獲讀者的共鳴，她都感覺非常有成就。周周偶爾會去幾年前完結的舊文評論區看看，有一些在當時沒被讀者看出來的文中的細枝末節，幾年之后有人發現，也讓她很感動，有忽逢知己的喜悅。

曾有讀者建議她去追熱門題材，她試了試，感覺別扭。“我當然也喜歡錢，但如果讓我為了更好的數據去寫讓自己難受的作品，那就和寫文的初衷本末倒置了。”周周說。

在寫文作者群中，每一天，都有人熱情涌入，有人黯然退場，而千萬名像周周一樣的長期主義者，正在用耐心書寫著自己的未來。

孟德斯啾//摘自《女友·花園版》2023年第12期，本刊有刪節，與魚/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