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瑪竇仙花寺“失蹤”的歷史誤讀

肇慶仙花寺，即1583年意大利耶穌會士羅明堅、利瑪竇進入兩廣總督府所在地肇慶后，于崇禧塔旁建造的具有教堂功能的寓所。該寓所是有明確史料記載的中西交流史上第一座“中外合資建筑”，即建筑用地由明朝肇慶官府無償劃撥，而建設資金由耶穌會向葡籍商人籌集。該建筑于1585年建成，是一幢歐式建筑。1589年，利瑪竇被兩廣總督“勸離”肇慶，肇慶官府“贖買”了該建筑。令人詫異的是，該建筑自此以后就“失蹤”了。本文嘗試釋讀人們對相關史料的四次“誤讀”，找出仙花寺“失蹤”之謎的答案。

第一次“誤讀”：仙花寺位置

被誤讀為肇慶府城之西

利瑪竇在札記中說：“正如神父們希望的那樣，肇慶寓所的地理位置非常理想，既不在城里，也沒有離城太遠，這樣神父們可以自由自在地做自己的事，各色人等也都能前來拜訪，同時遠離盜賊出沒的荒郊野外。其地點就在城西的郊區。”

現收藏于香港海事博物館的一幅十八世紀晚期肇慶府城彩繪圖（圖1），同樣把位于仙花寺旁的崇禧塔畫于城西。

無獨有偶，《大清帝國城市印象：19世紀英國銅版畫》在肇慶府解說詞中有以下表述：“利瑪竇沒有把天主教堂修在城里，‘那里周圍群眾喧囂吵鬧，妨礙進行正常的基督教禮拜儀式，它離城也不太遠，不至于深入遠郊或者是在易遭搶劫的荒野，它剛好在西城外，坐落在一條大河（西江）的岸邊，河水幾乎沖刷到門前的石階，河上經常布滿成對的船只’，利瑪竇敘述的風景，和本畫畫面相似。”

民國三十七年（1948年），《高要縣志》宗教篇記載：“翌年（1583年）九月十日，羅明堅與利瑪竇再次來到肇慶，建教堂于西門之外，中國傳教事業從此開始。”

然而，真實情況是，無論是崇禧塔還是仙花寺，均建于肇慶府城東門外。因此，說仙花寺位于城西是利瑪竇的誤記，且后世凡是說仙花寺位于城西的，均源于這一誤記。

第二次“誤讀”：崇禧塔的左邊被誤讀為東邊

利瑪竇在札記里曾兩次提到仙花寺的位置，均指出位于崇禧塔的左邊。一次是在講述選地建寓所時提到，為了建造“番僧”寓所，崇禧塔建塔委員會獻出了一塊離大路不遠的土地，“在崇禧塔的左邊”。另一次是在講述傳教士受到騷擾時提到，神父寓所“在花塔（即崇禧塔）的左邊”不遠的地方，由塔上向神父寓所投擲石頭，可以說居高臨下，百發百中。

那么，利瑪竇所說的“左邊”是指崇禧塔的“東邊”還是“西邊”呢？以往皆被誤讀為“東邊”。筆者在《利瑪竇的仙花寺今安在》《利瑪竇的廣東教堂遺址考辨》兩篇論文里均指出，利瑪竇所說的“左邊”是指崇禧塔的“西邊”，因為作為中國歷史上第一幅中文世界地圖作者的利瑪竇，他的方位表達習慣就是“上北下南，左西右東”。

第三次“誤讀”：劉公祠被誤讀為仙花寺

利瑪竇在其札記里提到，兩廣總督劉繼文似乎在百姓的挑唆下給利瑪竇他們制造了不少麻煩，其中之一就是“決定了要在我們的住地為他建祠”。正是這一模棱兩可的猜測誤導了部分學者，認為劉繼文為了霸占仙花寺而把利瑪竇等傳教士趕出了肇慶，并把仙花寺改建為劉公祠。這些學者顯然忽略了利瑪竇同樣在其札記中的另一段記述，說劉繼文在奪走的利瑪竇的房屋里面收藏了很多佛像，并立了一塊石碑，說明房屋的來源以及使用目的。“離這所房屋不遠，他建立了一座廟（指劉公祠，筆者注），其中，他按照風俗安置了自己的塑像。”顯然，從這句話里我們可以看出仙花寺與劉公祠是兩處完全不同的建筑。

劉公祠，又稱“劉公生祠”。從明崇禎朝到清末，《肇慶府志》《高要縣志》俱記載劉公生祠建在崇禧塔之東，為祭祀兩廣總督劉繼文而建，建造時間為萬歷十九年（1591年）。至民國二十七年（1938年），《高要縣志》載：“劉公祠，在崇禧塔東，為劉繼文建。今廢。”民國三十七年（1948年），《高要縣志》已不見載劉公祠。由此推知，位于崇禧塔東面的劉公祠至1948年已完全毀掉，不存在了。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崇禧塔東邊出土了《兩粵督撫司馬中丞劉公祠記》碑石一方，印證了史載劉公祠在崇禧塔之東是準確的。令人遺憾的是，文物保護部門據此認為仙花寺位于崇禧塔東邊，并在該出土碑石處立下《利瑪竇仙花寺遺址》紀念碑。這顯然是完全錯誤的，把劉公祠誤讀成了仙花寺。

第四次“誤讀”：王公祠旁的仙花寺

被誤讀為文昌閣

據萬歷、崇禎朝《肇慶府志》及康熙朝《高要縣志》有關文昌閣的記載可知，崇禧塔旁的文昌閣建于萬歷九年（1581年），康熙十二年（1673年）時“已圮”。

道光（1826年）《高要縣志》載：“（文昌閣）在崇禧塔旁，明萬歷九年知府王泮建。即今王公祠后閣。”民國二十七年（1938年）《高要縣志》載：“（王公祠）在崇禧塔側，明萬歷中建，祀副使王泮。”“端本初等小學堂，在塔腳王公祠，宣統二年成立。”民國三十七年（1948年）《高要縣志》載：“（王公祠）清季設端本學堂，民國初改第一區第八小學校，（民國）二十七年停后為廣東省糧政局西江儲運處借用，今為東社鄉第二三保聯立國民學校，王公所建文昌閣猶存。”再查同志卷十二《教育》得見：“校名：高要縣東社鄉第二三保國民學校。所在地：肇慶塔腳王公祠。舊校名：端本初等小學堂—第一區立第八國民學校—第一區立第二初級小學。創立年月：民前二年立，民國三十五年二月改今名。別記：抗戰時停辦。”

故筆者認為，康熙十二年（1673年）已圮的文昌閣消失153年后，突然出現在道光六年（1826年），甚至在民國三十七年（1948年）“猶存”，而肇慶歷代方志均無崇禧塔旁的文昌閣重建記載，那么很有可能仙花寺被誤讀（認）為文昌閣了。

綜上所述，筆者認為，世界大航海時代、明代中葉中西文明交流的見證者和親歷者仙花寺，于1583年建于廣東肇慶崇禧塔西邊不遠處，1589年被明朝肇慶官府“贖買”后，即成為文昌祠及王公祠的一部分，直至清末（1910年）改為端本初等學堂，民國初改為第一區第八小學，抗戰后（1946年）為東社鄉第二三保（聯立）國民學校。仙花寺的主體部分至今依然存在于崇禧塔西邊約三十米處，可惜被有關部門誤定為十九世紀民居（圖2）。

（作者單位：中國明史學會利瑪竇分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