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特布萊德 逆境求生

張驍

斯圖加特內卡體育場異常潮濕和悶熱，1986年歐洲田徑錦標賽標槍資格賽正在進行，看臺上沒什么人。

62米是進入第二天決賽的及格標準。惠特布萊德的目標是第一投就達標，為決賽保留精力。她穿著白色的背心和短褲，右手高舉標槍，前后搖晃，沖下跑道。11步后，標槍像導彈一樣從她手中發射出去。那一刻，惠特布萊德就知道這把投得不錯。標槍插落地面，她對著空氣狠狠地揮了幾拳。

電視評論員說：“我認為以前的世界紀錄已經作廢了。”惠特布萊德投出了77米44，比世界紀錄高出2米04。

惠特布萊德成為第一個投擲標槍超過76米的女性，也是第一個在投擲項目中打破世界紀錄的英國人。第二天的決賽，盡管肩部有傷，惠特布萊德還是贏得了她的第一枚大賽金牌，并投出了當時的世界第二好成績。她欣喜若狂，跳舞慶祝，享受著屬于自己的時刻。

然而，這一切的開始是那么悲慘。

投擲標槍

人們只知道惠特布萊德是世界冠軍，但她的故事遠不止于此。她說：“我是個棄嬰。”

1961年，在倫敦北部的一套公寓里，一個嬰兒在啼哭。日以繼夜，哭聲雖然微弱，卻沒有停止。鄰居看到沒人進出那間公寓，也沒有聽到任何安撫嬰兒的聲音，于是報了警。警察在里面發現了一個3個月大的嬰兒，饑餓、骯臟、病重。

警察將孩子救出后，她在醫院住了幾個月，出院后被送到福利院，在那里度過了14年。

現年62歲的惠特布萊德說：“我在收容機構度過了一段壓抑的漫長時光，持續不斷地被遺棄感和情感創傷折磨。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媽媽和爸爸，也不知道是否有人在生日或圣誕節來看望我。每當看到有陌生的女性走進來，我都會想，這是我的媽媽來接我嗎？”

5歲的時候，母親確實來把惠特布萊德接走了。惠特布萊德的母親是土耳其移民，把她接到了另一家福利院，那里住著她同母異父的兄弟姐妹。在那之前，惠特布萊德對親生父母的存在一無所知，更不用說兄弟姐妹了。她說：“把我接走的路上，媽媽從未與我進行眼神交流。我一路哭泣，因為離開曾經生活過的地方很難。”

1984年奧運會銅牌得主。

新的福利院沒有任何愛和感情，也缺乏食物和衣服。孩子們在又冷又臟的車庫地板上玩耍，如果行為不端就會被趕到門口，如果尿床就會受到責罵。惠特布萊德的母親不時過來，帶她同母異父的兄弟姐妹出去玩，惠特布萊德大部分時間都被留在屋里。只有一次她也被帶走，結果母親改變了主意，命令惠特布萊德獨自走回福利院。

后來，惠特布萊德的親生父親——一個希臘移民被找到了。父女一起度過了充滿希望的一周，此后就再無父親的消息。惠特布萊德說：“我經常遭受打罵和欺侮。為了保護自己，我在自己周圍筑起了墻，不和別人有任何情感交流。”

在惠特布萊德絕望的時候，有一束光打了下來。第一家福利院的院長皮特夫人向她傾注了迫切渴望的關愛。她逃回第一家福利院，向院長吐露了心聲。皮特夫人向警方報告了這一虐待事件。最終，惠特布萊德回到了原來的福利院。

體育拯救了惠特布萊德，正如她所說，“體育是唯一能阻止我陷入絕望的東西”。上學后，她是個問題學生，但因為優秀的身體條件被每個運動隊拉攏。

惠特布萊德是學校英式籃球隊的隊長。她記得，在一場比賽中，她一如既往地大喊大叫，帶領隊友們質疑裁判的判罰。裁判一開始沒搭理她，后來忍無可忍，吹了一聲哨子，走到她面前說：“再嚷嚷，把你們都罰下場。

過了一段時間，惠特布萊德和福利院的朋友在學校體育場閑逛，發現地上有一根標槍。她想嘗試一下，但被告知要等待標槍教練的到來。過了一會兒，教練來了，正是那個在籃球場上威脅要把她罰下的裁判。從那時起，參加過英聯邦運動會的前投擲運動員瑪格麗特開始向這位13歲的女孩傳授關于標槍的一切知識。

多年后，瑪格麗特回憶：“我可以看出，她是一個非常被忽視的女孩。”得知她的遭遇后，瑪格麗特送給她運動鞋和標槍，鼓勵她試試。惠特布萊德大受振奮，在福利院每日把玩。有一天，她不小心把標槍從福利院的窗戶扔了出去，因而被禁訓一個月。她設法偷偷給瑪格麗特帶去一張紙條，上面寫道：“抱歉，我不能來訓練了，我打破了窗戶。但我想有一天成為世界上最好的標槍運動員。”

瑪格麗特將惠特布萊德介紹給丈夫和兩個兒子。惠特布萊德融入了這個家庭，就像本身屬于那里一樣，她成了家里男孩們天然的大姐姐。瑪格麗特認為，惠特布萊德是自己家庭的最后一塊拼圖。一天，兒子問瑪格麗特：“我們必須送姐姐回福利院嗎？”那天晚上，瑪格麗特一家問她是否愿意加入他們的家庭。

收養的過程并不順利，惠特布萊德的生母表示拒絕，除非得到數額巨大的賠償金。幾經波折，惠特布萊德訴諸法律程序，最終加入了瑪格麗特的家庭。她也將自己的姓氏從生母的維達改為惠特布萊德，以紀念新生活。

14歲的惠特布萊德有了家庭，有了可以預期的未來。她說：“我期待和媽媽作為運動員和教練一起征服世界。”

到1986年，惠特布萊德已經參加了兩屆奧運會，獲得1984年洛杉磯奧運會銅牌以及世錦賽銀牌。她與英國同胞桑德森長達10年的激烈競爭如火如荼。

桑德森被認為更強一些，曾在1984年奧運會和1978年英聯邦運動會上獲得標槍金牌。惠特布萊德表現穩定，但在國際大賽上始終差一口氣。1986年歐錦賽前一個月的愛丁堡英聯邦運動會上，這一狀況仍未改變。惠特布萊德在決賽的前三次投擲中打破了奧運會紀錄，但桑德森的最后一投仍然比惠特布萊德遠一點點，獲得了金牌。

惠特布萊德坐在體育場里哭了半個小時。她說：“努力了12年，仍然沒有金牌，我現在感到羞辱。”不過，她對第一金的等待沒有持續太久。一個月后，世界紀錄和歐洲冠軍接踵而至，將她推向了人生巔峰。盡管嚴重的肩傷威脅到她的參賽資格，但惠特布萊德還是在第二年的羅馬世錦賽上再次摘下女子標槍金牌，這是英國歷史上唯一的世錦賽標槍冠軍。

惠特布萊德獲得了英國王室頒發的員佐勛章，榮獲英國年度體育人物稱號。她說：“如果問11歲的我能預測出這樣的運動生涯嗎？我不可能看到這一點。”

1988年是奧運年，惠特布萊德雄心勃勃。但出征漢城之前，她要面對的問題不只是傷病。備戰過程中，一家全國性報紙找到了她的生母。在一篇長達兩頁的采訪中，生母表示希望惠特布萊德回歸原生家庭。此時，惠特布萊德患上了一種免疫疾病，被折磨了很久。盡管她在漢城奧運會上獲得了銀牌，但體育之外的挑戰還是淹沒了她。她說：“在準備好之前，我必須寫下自己的人生故事，光是回顧這些經歷就夠讓我崩潰了。”

瑪格麗特說：“由于承受著巨大的壓力，她確實精神崩潰了。看著她與命運的抗爭，我很難受。無論我們說什么，都無法幫她擺脫困境。這是童年時留下的陰影，讓她很脆弱。”肩傷始終難以緩解，惠特布萊德的職業生涯就此結束。她說：“我再也無法從過去的創傷中恢復過來。”

惠特布萊德的最后一場比賽是在1990年，離她29歲生日還有幾周。退役后，她在世界各地從事體育營銷和教練工作，沒有離開體育圈。

1998年，惠特布萊德的兒子瑞恩降生。她說：“擁有兒子是我一生中最偉大的時刻，當媽媽是很自然的事情。”她暗下決心，不讓孩子經歷自己那樣的童年。瑞恩說：“我有一位出色的媽媽，因為她了解孩子的需求。”

然而，惠特布萊德無法保護瑞恩免受一切傷害。她后來經歷了離婚與前夫去世，當時兒子只有9歲。前夫去世帶來了巨額債務，她只好賣掉房子，經常接演綜藝節目以維持生計。2023，她倡議保護福利院兒童，讓兒童的生存狀態受到重視。

根據慈善機構的數據，英國目前有10萬多名兒童生活在福利院。上世紀末，人們越來越認識到此類機構中發生虐待行為的規模，惠特布萊德度過童年的那種大型住宅已成為過去。惠特布萊德說：“我們應該給這些孩子希望，讓他們被看到、聽到和重視。”

惠特布萊德表示，小時候她對自己沒有任何真正的期望，但現在，通過自己的影響力，她希望實現根本性改變，讓兒童擁有更安全、更快樂、更健康的未來，充分發揮潛力。惠特布萊德說：“我的生活經歷讓我知道并理解孩子們需要什么。”

瑞恩說：“我媽媽出生時一無所有，盡管經歷了各種無法想象的困難，但她還是取得了勝利。她從不放棄，最終看到了隧道盡頭的曙光。”

○責編 王敬澤

惠特布萊德與瑪格麗特。

惠特布萊德與兒子瑞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