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麟賀
1月9日,法國總統馬克龍任命34歲的加布里埃爾·阿塔爾為新總理,接替已遞交辭呈的前總理伊麗莎白·博爾內。這一任命一經宣布便引起國際輿論的廣泛關注,最重要的原因在于阿塔爾身上的“法國史上最年輕總理”的標簽。盡管在近年來的歐洲政治版圖中,芬蘭、奧地利、愛爾蘭等國的最高領導層早已出現年輕面孔,但作為世界大國,法國政壇這一最新動向顯然引發了更多的好奇、期許或質疑。人們關注的不僅是這位年輕總理的傳奇人生,還有在如今這個充滿危機與挑戰的時代,“最年輕總統+最年輕總理”的組合將引領法蘭西走向何方。
縱觀阿塔爾年少得志的人生經歷,第一個關鍵詞是“精英”。阿塔爾的父母都是電影制片人,父親伊夫·阿塔爾曾與羅伯托·貝尼尼、貝納爾多·貝托魯奇等國際知名導演合作。富裕的家境使阿塔爾得以在巴黎的阿爾薩斯學院這一私立學校就讀,日后還在巴黎政治學院取得公共事務碩士學位。2012年,阿塔爾獲得在法國衛生部長辦公室實習的機會,而時任部長圖雷娜是其同學的母親。2015年,其父因病去世留下巨額遺產,讓26歲的阿塔爾成為了百萬富翁。
第二個關鍵詞是“忠誠”。與馬克龍一樣,阿塔爾的從政經歷起步于法國傳統的左翼政黨社會黨。2016年,馬克龍離開社會黨創立新黨參加大選,阿塔爾第一時間便加入了馬克龍的“共和國前進黨”(后更名為“復興黨”)。馬克龍就任總統后,阿塔爾先后擔任過執政黨和政府發言人,多次在電視上針對引發爭議的問題為總統的政策作辯護。《費加羅報》就此評價他是“‘馬克龍主義’事業的不懈衛士”,而馬克龍也曾盛贊他“從一開始就與自己并肩作戰”。
第三個關鍵詞是“多元”。阿塔爾的父親是突尼斯裔猶太人,母親是擁有俄羅斯血統的東正教徒。“阿塔爾”是猶太姓氏,而他本人則接受了東正教的洗禮。阿塔爾也是法國第一位公開承認自己同性戀身份的總理,他的任命受到法國性少數群體的熱烈歡迎。
阿塔爾是馬克龍任期內繼菲利普、卡斯泰、博爾內之后的第四位總理。馬克龍選擇在此時任命新總理,主要有以下三方面考量。
首先,革新政府形象,挽救不斷下滑的支持率。由于馬克龍領導的執政黨在國民議會中沒有獲得過半議席,其近年來推行的多項法案受到阻撓。前總理博爾內臨危受命,在兩年任期內推動通過退休法案、移民法案等多項富有爭議的法案,其間23次援引憲法第49條第3款,即政府可以不經議會表決強行通過法案,以至于收獲了“49.3女士”的綽號。盡管法案得以通過,但是激化了社會矛盾,也拉低了政府的支持率,馬克龍(27%)和博爾內(24%)的受歡迎度分別降至兩年來的新低。相比之下,時任教育部長的阿塔爾以40%的受歡迎度位列法國政治人物榜首,其在擔任教育部長期間推進的世俗化改革、反校園霸凌等舉措獲得了社會主流的認可。因此,馬克龍需要阿塔爾年輕的形象和改革的信念繼續推進自己的政策。
其次,著眼年中選舉,力阻日益壯大的極右翼力量。歐洲議會將于2024年6月迎來五年一次的選舉。歐洲議會選舉以國別為單位,選后以政治立場為主要依據組成跨國家的黨團。目前,馬克龍所屬的“復興黨”領導著歐洲議會第三大黨團“復興歐洲”。然而近年來,在經濟危機、難民危機、新冠疫情等因素的沖擊下,極右翼力量在法國和歐洲都不斷壯大。輿論普遍預測,極右翼力量將在今年的選舉中取代“復興歐洲”成為第三大黨團。2022年,法國極右翼政黨“國民聯盟”(原名為“國民陣線”)已推出新黨首、“九五后”的巴爾德拉。馬克龍在選舉前夕任命阿塔爾為新總理,頗有同巴爾德拉對壘的意味,試圖借助阿塔爾超高的人氣阻止極右翼席卷歐洲議會。

2024年1月12日,法國新任總理阿塔爾訪問巴黎西北部的一所學校,同學生們互動。
最后,放眼下屆法國大選,培養“馬克龍主義”接班人。阿塔爾同馬克龍有眾多相似之處——同樣有著英俊的面孔、善于演說和表演、接受過精英教育以及在政界扶搖直上,更重要的是,兩人都秉持非左非右的“馬克龍主義”政治立場。盡管在下屆大選前面臨著前總理菲利普、現內政部長達爾馬寧等黨內人士的潛在挑戰,但是總理的職位無疑為阿塔爾提供了更多的資源和能見度,使他在大選賽道上占據優勢位置。
盡管這位史上最年輕總理為當下的政壇帶來了新氣象,但是其肩負的擔子并不輕松。一方面,阿塔爾的任命已經引起執政黨內外不少非議。有報道稱,在宣布這一任命的前夜,財政部長勒梅爾、內政部長達爾馬寧等重量級人物都對阿塔爾表示了不屑和質疑,認為其資歷難堪大任。任命公布之后又隨即引發左右兩翼的猛烈批評。極左翼領導人梅朗雄諷刺:“阿塔爾回到了發言人的崗位,總理的職責消失了,‘總統國王’一個人統治著宮廷。”極右翼領導人巴爾德拉則挖苦:“馬克龍想拼命抓住阿塔爾所謂的人氣延續自己的茍延殘喘。”
另一方面,除了需要應對黨內外的敵意,擺在阿塔爾面前更緊迫的任務,是努力確保馬克龍力推的各項改革議程順利實施。當前,不僅退休和移民制度改革仍然面臨較大爭議,近期因經濟低迷和生活成本危機導致的社會矛盾還在不斷發酵。繼前些年因燃油稅、養老金等問題爆發的大罷工之后,法國農民也給了阿塔爾新政府下馬威——因生產成本和國外競爭等問題,自1月中旬以來發起了延燒至巴黎的“拖拉機堵路運動”。毫無“執政蜜月期”的阿塔爾在1月26日趕到上加龍省試圖安撫但效果有限,法國各主要農會誓言繼續向巴黎“進軍”。如何化解錯綜復雜的社會矛盾是阿塔爾面臨的必答題,因為這不僅關系到其個人在2027年乃至更遠的政治前途,在極右翼力量與日俱增的背景下,更關系到“馬克龍主義”所代表的中間派政治力量的未來。
(作者為中國社科院歐洲研究所助理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