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該起床了!”迷迷糊糊中,我聽見刻意壓低的聲音,睜開眼,是我爸。猛然想起我們今天要去釣魚。
此時差不多凌晨五點,外面天還沒完全亮,家里其他人都沒醒。我們躡手躡腳洗漱完,帶上漁具就出發了。肩上斜挎著能充當小板凳的橢圓形木箱,里面裝著自制餌料,清香撲鼻,這是打窩用的。一盒活蚯蚓,用泥土養著,鯽魚、昂刺魚、鳊魚、翹嘴魚等都愛吃。魚竿是從山上砍的毛竹做的,制作工序復雜,勝在輕便,且韌性不輸碳素竿。
目的地很遠,在清晨的陽光開始照耀時,我們終于抵達一條兩岸長滿雜草的河流,略微查看河面情況,就各自找到樹蔭坐下,開始打窩、下竿。
河邊特別安靜,只有偶爾竄出的蚊蟲鳴叫。浮標在水面上完全不動,時間幾乎凝固了。這樣的靜默,要持續很久很久。
剛開始,我耐不住性子,會反復調整下竿的位置。我爸坐在不遠處,眼睛片刻不離水面,意識到我的動靜后,投來謎之微笑。我焦躁一陣,重新把自己按回原位。

浮標終于開始細碎地動,那是魚群來了的信號,但不能急于起竿。河里的魚種混雜,每一種都有不同的上鉤特性。有些雜魚特別小,只圍著餌小口慢嘗,很難釣起它們,是釣魚佬最討厭的類型;鯽魚和鳙魚膽小且磨嘰,竿起早了會嚇跑它們,要等很久才可能重新回來;彪悍的是黑魚和較大的草魚,它們能很快把餌掠奪精光。因此,從浮標動的態勢判斷魚種,從而抓住時機,特別重要。
我攥緊魚竿,隔著渾濁的河水,想象魚兒們的吃相,心跳逐漸加速。一條鯽魚被拉出水面,落在草地上,活蹦亂跳。雖然魚只比巴掌略長,但足以為這一天鼓舞士氣。我爸在這方面老謀深算,天黑回家前常常能搞條大的。我暗中想要超過他,從來未遂。
以上,是很多年前的場景了。后來我離開鄉村,再難有閑暇去釣魚。于是,野釣的日子就變成珍貴的片段,在我腦海中反復重映。雖然對優哉游哉的釣魚生活念念不忘,但我后來變成了一個特別著急的人。吃飯很快,走路很快,看劇看書很快,再休閑的活動也手動二倍速。為什么要這么快呢?因為要散完步、看完書。一字之差,卻跟散步、看書的含義完全不一樣。我也想慢下來,但不知道從何時開始,我的生活變異了。
釣魚沒辦法變成一個簡單的動作,還要求完全沉浸——釣魚佬不掏手機。準備一支趁手的魚竿,找到合適的野塘,水下是未知世界,釣魚佬只能略施伎倆,然后耐心等待,再著急的人也要把自己按在那里。
有次我找人打聽,上海哪里有可以釣魚的地方,對方告訴我,在各種橋洞底下釣是上海特色。我說,可是有些河看起來有點臟,而且橋洞下有很多蚊子吧?會不會很曬?他說釣魚佬嘛,只管釣魚,哪講那么多條件。 那一刻,我悲哀地發現,哪怕再懷念釣魚的閑適,即使現在就回到少年時期的那條河邊,我也沒法做個真正的釣魚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