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鶴的尊嚴

李理

初冬，我像往常一樣在自然保護區一帶進行日常巡護。巡護車開過一片開闊的蘆葦蕩，我用雙筒望遠鏡查看四周，發現遠處平坦的灘涂中有一個小的凸起物。當我停車仔細查看時，發現它好像在動。

我覺得這是異常現象，馬上下車往灘涂中走去。泥濘的濕地讓我寸步難行，泥漿把我腳上的靴子都蓋上了。我不得不停下腳步，再次用望遠鏡觀察那個物體。這下看清楚了，原來是一只灰鶴！

在泥漿中，那只灰鶴艱難地從爬臥狀態變成站立姿勢，雖然站立后有些不穩，一邊的翅膀有些松弛，初級飛羽沾滿了泥漿。

從我多年的保護經驗來看，它翅膀垂落，可能是骨骼斷了，再也無法飛翔。

我繼續朝它所在的方向前行，隨后它也往遠處走，好像在和我刻意保持一段距離。我怕它遠離我后再受到傷害，便拼命追趕它，把腳一次次地從沒過膝蓋的泥漿中費力拔出。

終于，在離它只有3米遠的地方，我在泥漿里用力一撲，抓住了它。

它用力撲騰，試圖擺脫我。它的力量非常大，一下子就把我摔到了泥漿里。就這樣，我們僵持了20秒。最后，我再次把它抱在懷里，這回我用手攥住了它的嘴，它的眼睛一眨一眨地使勁兒看著我，我也看著它。救助鳥類這些年，我還是頭一次碰到這么有個性的灰鶴。當我打開巡護車的門，要把它放進救助籠時，我發現它看我的眼神好像在說：“我不需要救助，我要在大自然中優雅地死去?！?/p>

我靜靜地看著它的眼睛，被它的眼神深深打動。于是，我帶它來到水庫邊一片干凈的水域旁，把它羽毛上的泥清洗了一下。洗凈后，我松開雙手，說了一句：“祝你好運?！?/p>

它用那長而有力的雙腳一彈，就從我背后跑到了水邊。它頭也不回地走了大約50米，停住了，開始整理羽毛?？吹贸?，它越來越高興，越來越放松，還時不時地抖動羽毛。

此后，我每天都來這里看它。它的姿態是那樣優雅高貴，那樣與眾不同?？陕兀哪_步越來越沉重，直到第四天，我來看它時，它也看著我。天上其他灰鶴在空中飛過時都對它鳴叫，它卻專心地對著我鳴叫，聲音嘹亮、悅耳。

就這樣，那天日落之前，它趴下了。我用望遠鏡看著它，它沒有任何掙扎，也看不出任何痛苦——它優雅地死去了。

作為一個動物救護者，我給了灰鶴自我選擇的機會，因為翅膀斷了，即便得到人的救助，它也無法重返大自然，只能在救助籠中生活。它個性如此頑強，表現出與大自然融為一體的本性，那我就尊重它的選擇吧。

后來，有一個放羊的老人說，這樣的灰鶴是頭鶴。

（至 辰摘自《東方文化周刊》2023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