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團圓，就是最好的年

這是一篇獨特的祖孫對話。我們邀請出身泉州南音世家的女孩鄭明明和她最愛的奶奶吳淑珍，圍繞春節展開一段細膩又親密的對話。春節，不僅是祖孫團圓的溫暖節日，更是一段和愛交織的家族記憶。

我從小跟奶奶睡，與奶奶的感情最深厚。奶奶名為吳淑珍，有個外號“虎母珍”， “虎”通常用來比喻勇猛威武，她剛強又溫柔，是我心中的完美奶奶。每次看到奶奶在舞臺上的樣子，我都感覺她身上泛著光，像是一座山，屹立于此。

兒時，臨近春節，我最期待奶奶回家。

奶奶常年在外教授南音，每次過年回家，總是帶著大包小包的禮物。她在印度尼西亞駐館的時候，常帶回來海參、燕窩、螺肉，以及我最愛的蝦片、酸梅粉、朱古力等零食。長大之后，我想起這個場景忍不住有些心酸，清瘦的奶奶一個人拖著沉重的過年禮物回家，一定很吃力，她似乎把一整年的思念，都沉甸甸地打包帶回來了。

我曾試想，在通訊不發達的年代，異國的午后，教完課的她要跟誰聊天解悶呢？遇上春節，她會很想家人么？好在，奶奶幾乎每年都能回家過年。

在過年前一個月，按慣例，我們要進行家庭大掃除，全屋除塵，對所有床單、窗簾進行清洗。有時人力不足，還要請阿姨來幫忙，總之，保證過年的時候，有一個亮亮堂堂的家。

奶奶回家也不會閑，她要做炸物。除夕前幾天，我家的主要事情之一就是做一籠又一籠的炸物，炸豆腐、炸醋肉、炸菜果、炸芋頭條、炸地瓜、炸粉團、炸雞卷、炸魚、炸排骨等等，通常臘月二十九晚上，家人們還在做炸物。

有一年，我覺得做炸物太辛苦了，就問奶奶：為什么每年都要炸這么多，我們家人根本吃不完。奶奶說，“因為拜天公、拜公媽（祖先）、拜各位神明的時候，都要用到炸物，不僅僅是為了吃。古人說，頭頂三尺有神明，它會保佑你，也會監督你，可不能怠慢。”

正月初一零點一到，爆竹聲響成一片，村民就開始拜天公了。我們在家中廳堂設案，鋪上印有吉祥圖案的桌裙，擺上三牲（豬、雞、魚）、五果（蘋果、橘子以及綽號“旺來”的菠蘿等）、六齋（紫菜、黃花菜、腐竹等）等貢品，祈求天公保佑我們一家順遂平安，再按照長幼順序插香叩拜一番，最后，由長輩手持信杯，卜在地面上，若是一正一反，就意味著天公同意接受貢品，全家恭恭敬敬地帶著專用的“燒金桶”到樓下空曠處燒“天公金”。

初一早上，奶奶國內的學生會相約來拜年，幾乎每一年都不間斷。新的一年，就這么熱熱鬧鬧地開始了。

春節的時候，奶奶彈琵琶、姑姑吹洞簫、爸爸拉二弦、我們孩子或其他親戚朋友彈撥三弦或執其他樂器，合奏一首曲子，感受中和之樂。這是不是可以算是我家約定俗成的一種迎接新年的儀式？玩南音，也是通往和諧人際的一種道路。

感謝我的奶奶，她傳授給我的南音，充滿了溫柔與智慧，它會一直流淌在家族血脈中，祖祖孫孫，世世代代。

難忘的春節回憶

奶奶自青年起，便常年離鄉，迄今已有三十多年。常常是在春節后，奶奶獨自一人背著琵琶，在車站、機場、高鐵站與家人笑吟吟道別，遠赴他鄉南音閣館授課。一年又一年，我看著奶奶的背影漸行漸遠，心里盼望著下一次團圓。

1990年，我受邀請，與幾位友人前往印尼進行交流演出，得到認可后我留在印尼駐館教授南音。在駐館的人看來，南音是家鄉的音樂，是他們的精神家園。

1996年，因為工作原因，我在印尼過春節。

印尼人不過春節，他們的“年”是西歷第一天，也就是我們的元旦。所以過中國農歷的年，是當地華人群體特有的習俗。

印尼的華人，大多都是從中國閩南地區出去的，過節習俗和老家是一模一樣的。華人家族都有“麻母仔”（幫傭），由她們操辦家中過年事務，比如準備炸物、金元寶、鞭炮、紅包，這些是華人拜祖先、拜神明時必不可少的物品。

我第一次在海外異鄉過年，自然有一些孤獨感。不過還好，印尼當地的學生、華人群體，輪流邀我到家中過年，一起吃團圓飯，待我非常熱情，有的特別叮囑麻母仔“吳老師吃不了筍和咖喱”，有的包紅包送祝福給我。這些跟家鄉一樣的習俗，以及仿佛家人般的熱情與細致，給了我很大的溫暖，讓獨自一人在異鄉過年的我，獲得很大的安慰，至今回想起來，仍感念他們的真情。

閩南人的春節離不開南音，印尼當地的南音社會舉辦活動，我自然也會和大家一起玩。南音，對閩南人來說是鄉音，是心靈的庇佑，是他們聯系祖國、家鄉、親人們的一座橋梁。音樂響起，很多華人忍不住流淚，那個場景讓我覺得，為他們演奏鄉音，陪他們過年，是一件很有意義的事情。

不過對于中國人來說，過年還是要回家的。我們的傳統就是年兜（除夕）最熱鬧，以前的人到外面去做工，過年無論如何都要趕回來團聚，再遠都要回家。所有子孫回家團聚，就是最好的平安吉祥，就是最好的年。

“虎母珍”綽號由來

我年輕的時候，奔波于工作和家庭之間。“浸”南音要花時間，老師必須得“文化飽腹”才能站得住腳，面對家庭、工作、學習的壓力和沖突，我只能不斷壓縮自己的休息時間。“虎母珍”的綽號是朋友給的，虎，形容我很努力；母，說我是一個愛家、愛孩子、愛學生的溫柔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