汕尾傳統建筑木雕裝飾中八仙符號的闡釋

羅淑君

引言

汕尾地處南海之濱,與我國香港、臺灣僅一水之隔,是閩南文化、潮汕文化、客家文化、廣府文化的交會地,是全國唯一的市級“中國民間文化藝術之鄉”,具有非常豐富的民俗文化資源。

汕尾傳統建筑木雕裝飾作為一種工藝美術,一直備受木雕藝術家的關注;然而,作為一種文化符號,木雕裝飾承載的內涵價值還有待進一步挖掘。木雕裝飾符號有著豐富的傳統文化底蘊,展現了當時人們的生活風貌,寄托了民間百姓最美好的心愿,體現著“普世價值”和生活觀念。通過文獻研究、實地考察等,筆者發現,在汕尾傳統建筑的木雕裝飾中,八仙的藝術符號無處不在。它們常常出現在宗族祠堂正中央牌位的兩側,還出現在本地人最為信奉的關帝廟正廳的所有神像的龕位兩側和媽祖宮廟的神龕兩側。筆者擬用皮爾斯的“三分法”理論來闡釋汕尾傳統建筑木雕裝飾中的八仙符號的文化內涵。

八仙的故事在民間流傳已久。在神話傳說中,八仙有上八仙、中八仙和下八仙的說法,本文中所指“八仙”是在民間流傳最為廣泛的中八仙,即漢鐘離、呂洞賓、張果老、鐵拐李、韓湘子、何仙姑、曹國舅、藍采和,沒有固定排序。此八仙的集體出現約略在宋元之際,正值宋元戲劇產生,借由戲劇八仙故事在民間得以傳播。其中最廣為流傳的故事有“八仙過海,各顯神通”“爭玉板八仙鬧東海”“蟠桃赴會,八仙祝壽”“八仙醉酒”。雖說八仙的故事充滿了神話色彩,但是據清華大學浦江清教授的研究,八仙在歷史上是確有其人,而非杜撰想象的神話形象,他們生于不同朝代、不同地域[1]。八仙的傳說源遠流長,融合了豐富的中國文化元素,成為中國文學、文化、藝術創作的重要題材,已然變成了一種文化符號。“符號是被認為攜帶意義的感知。”[2]作為一種文化符號,八仙人物攜帶著意義,而這種意義正等待被闡釋。

根據皮爾斯的符號學理論,一個完整意義上的符號包含符號本身、指代對象和解釋項三個要素。在這種三分架構下,符號被劃分為類像符號(或稱圖像符號/類似符號)、標志符號(或稱指索符號/指示符號)和象征符號。這三種符號類型之間存在著從具象到抽象、從特殊到普遍的內在邏輯。本文所研究的汕尾傳統建筑中木雕裝飾的八仙人物符號,可以被視為典型的類像符號、標志符號和象征符號三位一體的復合型符號。對這些符號進行深入研究和分析,有助于我們更好地理解傳統建筑中的符號運用和文化內涵,以及這些符號在文化傳承和意義表達中的重要作用。

一、作為類像符號和標志符號的八仙

在傳統建筑木雕符號中,我們可以通過多種方式辨認出八仙人物的形象和特征。最簡單的方法是通過視覺,即類像性特征進行初步判斷。八仙人物的形象通常具有鮮明的特征,比如他們的服飾、姿態和面貌,這些特征在木雕裝飾中往往能夠清晰地展現出來,從而讓觀者能夠初步辨認出八仙人物的形象。

我們可以還通過標志符號來進一步確認八仙人物的身份。比如通過八仙手持的法寶和特定的裝飾品來進行更準確的判斷。例如,曹國舅身著官服,雙手持玉板;漢鐘離手執芭蕉扇,頭綰雙髻,笑臉坦腹;韓湘子手執簫管,生性狂放不羈;鐵拐李坦腹跛足、手拄拐杖、身背葫蘆、頭束金箍;藍采和手挎花籃;何仙姑被荷花環繞;年邁老者形象張果老懷抱漁鼓,倒騎毛驢;呂洞賓身背寶劍,清秀儒雅,頭戴方巾,三綹髭須,身著長衫。每一位八仙都有其標志性的法寶,被稱為“暗八仙”,再加上數字“八”的進一步確認,通過這些標志符號基本可以確定是八仙人物。

二、作為象征符號的八仙人物

作為象征符號的八仙人物和其所持法寶符號,都具有豐富多面的指代意義。符號和其所指的對象之間并不一定是一一對應的關系,而是具有多重的指代可能性。這種多重的指代可能性使得符號在傳達信息和意義的過程中具有豐富的靈活性和包容性。八仙符號作為中國傳統文化的重要象征,承載著豐富的文化內涵,展示了中國文化的歷史淵源和價值觀念。

(一)隱喻樸素的民主思想

八仙源于民間,形象豐富,代表著不同的性別、身份階層和人生階段。根據《事物原會》,八位神仙分別代表著人世間“男女老幼、貧富貴賤”。呂洞賓代表男性,何仙姑代表女性,張果老代表老年,韓湘子代表幼年,藍采和代表貧窮,曹國舅代表富貴,漢鐘離代表貴族,鐵拐李代表貧賤。這八種情況囊括了所有在世的人,他們的集合和傳播象征著普羅大眾對平等社會的向往,同時也寓意著所有的人都有成為神仙的可能,他們的身上寄寓著世俗社會蕓蕓眾生的生存希望,反映了對平等的渴望,是一種樸素的民主思想。

(二)象征對生命永恒的渴望

在傳說當中,八仙本是普普通通的凡人,他們有各自的性格缺陷,經過艱苦的修煉后才得以成仙。八仙經過了修行由“人”上升為“仙”,就像在祖先牌位兩側的八仙人物符號,暗示著祖先已成仙人,獲得了生命永恒,這既體現了人對死亡的恐懼,也體現了對死亡的超越,對生存永恒的美好愿望,對人生終極命運的無限關切。流傳最廣的“八仙過海”,同赴蟠桃會為王母娘娘祝壽的故事本身也是民間追求生命永恒的體現。

位于南海之濱的汕尾小城,是一個依賴海洋資源為生的地方。當地人過去很長時間都以捕魚為生,海洋就像母親一樣滋養著長居于此的祖祖輩輩。然而,海洋也充滿著危機和兇險,每一次的出海勞作都有可能面臨生命終結。因此,當地人祖先一方面祈求著海洋女神媽祖的庇佑,希望能夠出海平安歸來,另一方面也做好了隨時面臨死亡的準備,向死而生。這種生存狀態造就了當地人的人生態度和價值觀,他們吃苦耐勞又及時行樂,他們敢于冒險又積極樂觀。面對生死的挑戰,他們學會了珍惜當下,享受生活中的每一個美好時刻。同時,他們也變得勇敢堅韌,敢于冒險挑戰海洋的兇險,忍受艱苦的捕魚生活。他們既對死亡充滿恐懼,又敢于超越死亡,滿懷生命永恒的愿望。

(三)蘊含民間的道德教化

八仙的傳說中往往蘊含著豐富的道德寓言和教化意義。他們每個人物都代表著不同的品質和價值觀,通過他們的經歷和行為,人們可以從中領悟到關于仁愛、勇氣、智慧等方面的道德教訓。八仙形象已經成為了道德教化的載體,通過他們的故事,人們可以從中汲取正能量和教益,指導自己的行為和思想,使得這些傳說在中國文化中有著深遠的影響。因此,八仙的傳說不僅僅是一些神秘的故事,更是一部道德教化的寶庫,對人們的品德修養和人生觀價值觀有著重要的影響。

三、作為象征符號的八寶

八仙每人均持一件法寶,作為符號的八寶有著豐富的文化內涵。

鐵拐李的葫蘆:在中國傳統文化中,葫蘆被視為吉祥物,寓意福祿壽。在古代,葫蘆既可以裝酒也可以裝藥。鐵拐李的葫蘆里裝的是仙丹妙藥,體現八仙濟世救人的抱負和胸懷。

漢鐘離的芭蕉扇:芭蕉扇具備清涼解暑的功能,使用時可以隨意揮舞,象征著自由自在,不受世俗約束,敢于追求自己的理想和生活方式。芭蕉扇原是普通之物,經過鍛造成為法器,漢鐘離曾答玉帝:“扇火火滅、扇風風息、扇水水起、扇土土散、扇石成金,除此之外還能變化無窮,大時遮天蔽日,動時卷月行云……”可見芭蕉扇的威力之大。扇起可生風,風有傳播的作用,因此,芭蕉扇也象征著對八仙所傳之道的傳播。

張果老的漁鼓:漁鼓在歷史上又稱漁鼓道情或道情漁鼓,是中國傳統的一種打擊樂器。張果老懷抱漁鼓,“頻敲有梵音”,還能占卜人生,實則也是通過鼓聲來傳播八仙之道。

藍采和的花籃:在中國古代,花常用來象征少女的青春,花開花又謝象征人生美好易消逝,花籃里各種各樣的花簇擁在一起,象征的是生命與成長。花籃實則也是藥籃,花起到裝飾的作用,藍采和的花籃包羅萬象,神秘莫測,最主要的功能是治病救人。

何仙姑的荷花:荷花是中國傳統文化中非常重要的意象,荷花也常與蓮花等同,“出淤泥而不染”,象征純潔與高貴,因此常被用來形容道德高尚的人或者表達對純潔美好的向往,同時象征超越世俗。花從原始象征意義來說,是生命與生殖的象征,何仙姑作為女仙,在民間也常被供奉為生殖女神。何仙姑得道成仙后,念念不忘人間疾苦,為百姓消除疫災,解救苦難,手中的荷花有修身養性的作用。

呂洞賓的長劍:長劍在不同文化和歷史背景中都具有多重的象征意義。長劍是戰士的武器,常被用來代表戰士的勇氣和戰斗精神;統治者手握長劍,象征著權力和統治。長劍還被用來象征精神和信仰,長劍的鋒利和堅硬也代表著信仰的堅定和不可動搖,持劍者需要用強大的精神力量和高超的智慧才能掌握和駕馭它。呂洞賓的長劍,一斷煩惱,二斷貪嗔,三斷色欲,體現的是控制凡人欲望的智慧與力量。

韓湘子的笛子:笛聲悠揚可以帶來觸動人內心深處的情感,同時帶來心靈寧靜,因此,笛子常被視為和平與寧靜的象征,正是內心的平和帶來了精神的自由,所以笛子又被用來象征自由和獨立的精神。在神話中,笛子被賦予神秘和靈性的象征,吹奏出的笛聲被認為能夠與神靈溝通,代表著人類對神秘和超自然力量的探索。笛聲也象征著八仙之道的傳播。

曹國舅的玉板:玉板在中國傳統文化中具有深厚的象征意義和隱喻。在古代,玉板是貴族們用來傳遞信息或作為貴族身份的象征,因此代表著尊貴和權力。玉在中國傳統文化中象征著高尚的美德和品德,因此玉板也被用來象征高尚的品質和道德規范。

八仙的八寶均是日常可見的普通之物,卻被賦予了法力,就如凡人可修煉成仙,普通之物也可變化成為法寶。這體現了一種對個人潛力和可能性的無限信仰。它鼓勵人們相信自己可以超越平凡,通過不懈努力和修行,成就非凡的事業。同時也暗示著一種對世界的積極態度,認為一切都有可能成為寶貴的資源和機會,只要我們愿意去發現和利用。這種人生理念激勵人們追求卓越,相信奇跡和改變的可能性,積極面對生活中的挑戰和困難。

將已有文獻和以上闡釋的八仙人物基本信息及符號內涵匯總制作表格如下:

表1 八仙人物信息匯總

四、結語

八仙符號在民間藝術中的會合,可以被視為一種對于道德和人生價值的集體認知和表達。這種集體認知和表達不僅提供了一個共同的符號和形象,更是中國古代人們智慧和思考的結晶,為后人提供了豐富的文化遺產和思想資源。

八仙作為文化符號的意義是動態的,在不同的社會歷史背景下可以得到不同的詮釋。八仙常常被描繪為具有神奇能力和仙人風范的形象,代表著人們對于超越塵世的向往和追求。八仙還被視為神靈的化身,代表著人們對于神靈庇佑和超自然力量的崇敬。在民間故事和傳說中,八仙更是被賦予了豐富的寓意和教化意義,成為了人們生活中的道德楷模和精神榜樣。因此,八仙作為文化符號的意義是多維度的,需要通過不同的文化載體和傳播途徑來進行深入的闡釋和傳承。

在當代社會,八仙作為文化符號的意義也在不斷地得到延伸和重構。隨著現代文化產業的發展,八仙的形象被運用到了文學、影視、動漫、游戲等多種文化產品中,成為了當代流行文化的一部分。八仙作為文化符號也將被賦予新的時代內涵,例如創新、進取、平等、包容等現代價值觀念,從而成為當代社會中的文化符號和精神圖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