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文化在古代園林中的發展及應用

馮玉蘭　張寶鑫

摘 要：荷文化在中國有悠久的園林應用歷史。廣泛查閱文獻，結合文物，以物證史，梳理和總結荷文化在中國古代園林中的發展階段、應用方式及特點。荷花作為重要的傳統水景植物，種植方法不斷改進與普及，品種逐步豐富。伴隨荷文化內涵逐步豐富，荷花景觀營造方式在歷史發展中不斷變化，在宮廷園囿、私宅庭院和寺廟園林中廣泛應用。荷花相關圖案和紋飾在園林建筑裝飾和園林小品上的應用越來越多樣，最終形成源遠流長的中國荷文化體系。

關鍵詞：荷花；文化；園林；歷史；文物

DOI：10.20005/j.cnki.issn.1674-8697.2024.01.032

荷花，又名“蓮花”，別名有“芙蕖”“芙蓉”“菡葐”“水芝”“澤芝”“草芙蓉”“水華”“水芙蓉”等，睡蓮科蓮屬植物①。中國是荷花原產地之一，且有悠久的荷花觀賞與栽培歷史。在中國傳統文化中，花木被寄寓豐富的文化信息，成為托物言志的載體②。中國人在“君子比德”思想影響下，具有獨特的植物審美情趣，荷花兼具資雅色麗、香遠益清、中通外直、出淤泥而不染等生物學特征，被賦予相應的人格精神，形成濃厚的荷文化。荷花作為中國十大傳統名花，古時為宮廷園囿、私宅庭院、寺廟園林的珍貴花卉之一，在古代園林中廣泛應用。

1 先秦時期

在浙江余姚河姆渡文化遺址中發現了古蓮花的花粉化石，出土的第一期文化陶平底盤和第二期文化陶器蓋距今6000年，均仿荷葉而制③。通過這些文物可推斷先民不僅采集蓮實、蓮藕為食，而且懂得欣賞荷花之美，并借鑒其形態應用于藝術。除了河姆渡文化遺址，在仰韶文化、良渚文化、賈湖文化、跨湖橋文化、大汶口文化等遺址中均發掘出荷花化石④。

如《詩經》所言，“山有扶蘇，隰有荷華”，荷花在中國分布廣泛。史料記載的荷花作為獨立觀賞植物引入園林中栽植發生在春秋時期。吳王夫差在蘇州靈巖山為西施修建的離宮—館娃宮，內有“玩花池”，池內種植荷花。另傳吳王夫差以虎丘作行宮，在白蓮池種植白蓮，與西施賞蓮池上，步采蓮橋入池采蓮。可以說是圍繞荷花來開展景觀營造。

荷花除了生產和觀賞價值外，在“君子比德”思想影響下，其以端莊秀麗的外形，華實齊生、百節疏通、出淤泥而不染等自然生態特性，逐漸被賦予高潔、清廉、純真、圣潔等文化內涵。戰國時期的屈原多次以荷寄情，在《離騷》中高歌“制薺荷以為衣兮，集芙蓉以為裳”，在《九歌》中吟唱“筑室兮水中，葺之兮荷蓋”，因其形成的荷文化影響深遠。

2 魏晉南北朝時期

魏晉南北朝時期，社會動蕩，受儒、釋、道社會主流思潮的影響，寄情山水、崇尚隱逸成為社會風尚，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因而更受人們欣賞與喜愛。曹植在《芙蓉賦》盛贊荷花“覽百卉之英茂，無斯華之獨靈”，描寫當時賞荷成風，“觀者終朝，情猶未足。于是狡童媛女，相與同游，擢素手于羅袖，接紅葩于中流”。

始寧莊園是六朝園林的代表之一，依托自然山水營建，山川湖澤相輝相映，鳶飛魚躍萬物競生，其中“水草則萍藻蕰菼，雚蒲芹蓀，蒹菰蘋蘩，蕝荇菱蓮。雖備物之偕美，獨扶渠之華鮮。播綠葉之郁茂，含紅敷之繽翻。怨清香之難留，矜盛容之易闌”，一派水景植物繁盛之景。謝靈運最為欣賞的就是荷花，贊荷葉蒼翠茂盛，荷花鮮艷秀麗、香遠益清。荷花景觀之盛得益于栽植技術的提高、種植方法的普及及品種的改良。北魏賈思勰在《齊民要術》中記述“種藕法”和“種蓮子法”兩種荷花繁殖手法。晉代，荷花品種選育有了突破性的發展，由少瓣型荷花演變為重臺、重瓣、千瓣等類型，出現了“千瓣蓮”“紅臺蓮”等類型⑤。在東晉王羲之的《柬書堂帖》中首次出現了盆栽荷花：“敝宇今歲植得千葉者數盆，亦便發花，相繼不絕，今已開二十余枝矣，頗有可觀。”

荷花文化意蘊更加豐富。荷花不僅是清廉、高潔、和美、愛情等象征，還代表佛家追求的心靈境界。凈土宗始祖慧遠在東林寺領眾修道，晉代《蓮社高賢傳》載：“謝靈運為康樂公主孫，襲封康樂公。至廬山一見遠公（僧慧遠），肅然心伏，乃即旨筑臺，翻涅盤經，鑿池植白蓮。”慧遠所創之社，稱“白蓮社”（圖1），所以后來凈土宗又稱“蓮宗”。蓮與佛教的緊密聯系，推動了荷花在寺廟園林中的應用。

景文相映，隨著佛教在魏晉南北朝時期的盛行，蓮作為佛教文化的重要象征得到推廣，特別是南北朝時期蓮花紋開始流行，多出現在瓷器和瓦當（圖2）上，作為裝飾。南京作為六朝古都，其出土的蓮花紋瓦當是六朝時期出土數量和品種最多的瓦當類型。另外，南北朝樂府民歌唱“開門郎不至，出門采紅蓮。采蓮南塘秋，蓮花過人頭”，描述了一位少女對鐘愛之人的苦苦思念，賦予了荷花相思、相愛之意，將愛情與荷花聯系在了一起，進一步豐富了荷文化內涵。

3 隋唐時期

隋唐時期，荷文化進一步發展，在皇家園林、私家園林、寺廟園林和公共園林中廣泛應用，伴隨栽培技術的提升，荷花培植方式也更為多樣。郭橐駝的《種樹書》記載了荷花的種植方法：“初春掘藕節藕頭，著泥中種之。當年著花。以蓮菂，投靛甕中，經年移種，發碧花……種蓮，以酒糟涂之，則盛。”對于如何種植荷花，令花開更盛均有方法。

《開元天寶遺事》載：“明皇秋八月，太液池有千葉白蓮數枝盛開，帝與貴戚宴賞焉。”記錄了大明宮內太液池荷花盛開，皇帝與貴族大臣賞荷的景象。伴隨佛教的盛行，寺院內鑿池種荷現象普遍。同時，荷花紋飾已經應用于建筑裝飾陳設和園林小品中。西安大明宮遺址附近出土經幢的頂部和底部均采用蓮花紋造型。

作為唐代私家園林的代表，洛陽履道坊白居易宅園反映了此時期文人園林的營造理念和審美情趣⑥。履道坊白居易宅園又名“白蓮莊”，是以白蓮池為主構成的水景園，其中栽植了大量白蓮。白居易深愛蓮花，其描述履道坊宅園的《池上篇》中寫道：“紫菱白蓮，皆吾所好，盡在我前。”在《種白蓮》中寫道：“吳中白藕洛中栽，莫戀江南花懶開。”可見白蓮池中的白蓮是從江南引種而來的。當然白蓮池中并非只有白蓮，還有紅蓮，可見《看采蓮》：“小桃閑上小蓮船，半采紅蓮半白蓮。”

4 宋元時期

理學是宋代哲學的主流，是融合佛、儒、道三教三位一體的思想體系。荷花作為三教共賞之物，尤其受宋代理學開山鼻祖周敦頤喜愛，其撰寫的《愛蓮說》使荷花成為廣為接受的完美士大夫人格象征，從而使其具有了普遍的社會文化心理⑦，對推動荷文化的發展具有重要的意義。后期園林中的賞荷景點名稱有很多取自《愛蓮說》，如“遠香堂”“香遠益清”等。

荷花在皇家園林中的應用形式更為多樣。《花史》載：“宋孝宗于池中種紅、白荷花萬柄，以瓦盆別種分列水底，時易新者，以為美觀。”以瓦盆種植荷花于池中的種植方式便于荷花種植范圍的確定和后期管理，防止過度蔓延生長，而且可以隨時更新，更好地滿足景觀效果。《東京夢華錄》卷二記載：“中心御道，不得人馬行往，行人皆在廊下朱杈子之外。杈子里有磚石甃砌御溝水兩道，宣和間盡植蓮荷，近岸植桃李梨杏，雜花相間，春夏之間，望之如繡。”從中可見荷花在皇家園林和道路景觀中的應用。

杭州“西湖十景”之一的曲院風荷景點初成于南宋理宗時期。“曲院”前身為“麯院”（麯，同麴），是南宋官辦的釀酒作坊，此地廣種荷花。每當夏日，和風徐來，荷香與酒香四處飄逸，久而久之便得名“麯院風荷”（或稱“麴院荷風”）。宋人繪《荷塘按樂圖》（圖3），描繪西湖上荷花自然成片，疏密有致，殿前平臺，仕女樂妓，按笛吹奏，一派宴樂賞荷之景，可見荷花在公共園林中的應用。

元代種蓮賞蓮的活動不如前朝普遍，但當時的元大都太液池栽植荷花。始建于元代的保定古蓮花池集園林、行宮、書院為一體，以水為勝，因荷得名，園中大面積種植荷花。同時，荷花繼續以文化符號的形象出現在建筑裝飾和園林小品上。中國園林博物館藏元代青白石蓮瓣紋石盆（圖4），雕刻端莊大氣，具有粗獷渾厚之風。

5 明清時期

明清時期是中國古典園林發展史上的又一個高峰，與此同時，荷文化的發展與應用也迎來新的高潮，荷花景觀營造、荷花相關專著、賞荷繪畫方面均有所突破。

荷花不僅在傳統園林中應用廣泛，而且創新應用在西式園林中。修建于明代的拙政園是以水為主，充滿自然風致的園林。文徵明依園中景物繪圖31幅，各系以詩。《文待詔拙政園圖》中可見三首描繪荷花景觀的詩，對應的景觀分別是水花池、芙蓉隗和凈深亭，其中“水花池在西北隅，中有紅白蓮”，“芙蓉隗”可賞“雨浥紅蕖淡玉標”，凈深亭可觀“綠云荷萬柄”。之后數百年拙政園歷經滄桑變遷，但荷花造景的傳統一直沿襲未變。清代乾隆皇帝非常喜歡荷花，派人從江南引種荷花，在圓明園建造了一座荷花風情園，即為“曲院荷風”。圓明園還創新荷花造景應用，長春園北界西洋樓景區的十余座建筑和庭院組成一組歐式園林，其中五竹亭北設有圓形噴水池，左右為荷花池。銅版畫《竹亭北面》（圖5）揭示了在中西方園林融合下，荷花在規則式水景中的應用。

李漁的《閑情偶寄·芙蕖》不再重點論述荷花精神之美，而從可目、可鼻、可口、可用四個方面闡述荷花的美，可謂務實而具體，體現了荷花審美理論的進步。楊鐘寶的《缸荷譜》是我國古代唯一一部荷花專著，是我國植物學史和農學史上唯一一部專門論述缸荷的品種及其特征和栽培技藝的著作，其中收集整理散于江南民間的品種和作者通過實生選種育成的品種共33個。

以賞荷雅趣為主題的繪畫涌現。清代郎世寧繪制的《弘歷觀荷撫琴圖》（圖6）和王云繪制的《休園圖·夏景》（圖7）揭示了皇家和文人賞荷的場景。《弘歷觀荷撫琴圖》中喜愛荷花的乾隆皇帝坐于臨湖亭中，湖中荷花亭亭玉立，近處花幾上瓶插荷花可賞，賞荷撫琴，真乃樂事。揚州休園是明末清初鄭俠如的私家園林，在歷史上與鄭元勛的影園齊名。《休園圖》采用分段取景、局部特寫的藝術手法表現了休園的四季景觀。夏景的植物景觀以荷花為主，水榭內狀似主人者正襟危坐，面向荷塘，旁坐賓客，臨欄遠眺觀荷，可謂“曲檻紅蕖亂”“碧檻漾芙蕖”⑧。鄰水或居于水中的亭子成為賞荷的絕妙之所。

荷花圖案和紋樣在園林建筑裝飾和小品中應用廣泛，如建筑彩畫、石欄柱、望柱頭、滴水、石盆等。清代以荷、蓮諧音為主題的繪畫、裝飾和園林小品顯著增加。“荷”音“和”“合”，“蓮”音近“連”“廉”，相關吉祥寓意圖案紋飾也在園林建筑裝飾和小品中得到應用。中國園林博物館藏清代漢白玉浮雕一鷺青蓮紋圓盆（圖8），取“青蓮”之“清廉”之意，“一鷺青蓮”隱喻“一路清廉”，警示做人做官都要清廉。

6 結語

荷花因其獨特、優美的姿態和廣泛的種植區域，成為重要的水景植物，歷代賞荷成風。在“君子比德”等傳統思想影響下，其高潔、和美、清廉等寓意深入人心，形成了源遠流長的荷文化。荷文化存于文字，存于文物，本文主要通過搜集歷史記載和文物探析荷文化在古代園林中的發展與應用，伴隨著荷文化意蘊的不斷豐富，荷花種植技術水平的提高，荷在古代園林中的造景應用形式不斷豐富，其作為文化符號在建筑及園林小品中的應用也越來越廣泛。對荷文化在古代園林中的發展和應用研究可以為今日荷文化的發展及園林應用提供依據。

注釋

①王其超.荷花史話[J].世界農業，1984（11）：47-50.

②曹林娣.中國園林文化[M].北京：中國建筑工業出版社，2005.

③李尚志.新石器時代荷花應用之探討[J].廣東農業科學，2010（3）：3.

④王林林，馬德新.荷文化在園林中的應用淺析[J].中國園藝文摘，2017（8）：5.

⑤王丹，張德順，劉鳴.荷花的園林景觀特質[J].中國城市林業，2017（3）：5.

⑥馮玉蘭.白居易居所竹景探析[J].竹子學報，2023（1）：88-92.

⑦亓軍紅.我國古代荷的種植及其經濟文化價值研究[D].南京：南京農業大學，2006.

⑧周曉蘭.揚州休園考[D].北京：北京林業大學，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