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文力,朱喜鋼,何思琪,嚴永紅
(1.南京大學 建筑與城市規劃學院,南京 210093;2.南京林業大學 風景園林學院,南京 210037;3.重慶大學 建筑城規學院,重慶 400045)
實施鄉村振興戰略是黨的十九大作出的重大決策部署,在當下的“十四五”時期,“三農”工作重心將轉向全面推進鄉村振興;2022年中央一號文件提出,實施鄉村休閑旅游提升計劃,支持農民直接經營或參與經營的鄉村民宿、農家樂特色村(點)發展。此外,在中國快速城鎮化進程以及經濟全球一體化浪潮影響下,面臨積累過剩問題的城市工商資本亟需新的開發項目以尋求新的利潤空間,產品下鄉、資本下鄉自然成為新時期資本實現增值的必然選擇。政治權力、城市資本的下鄉共同推進大都市郊區傳統鄉村的空間重構與功能轉型,鄉村旅游產業迅猛發展、消費主義從城市蔓延到農村,不少鄉村完成了從傳統的“生產主義鄉村”向旅游型“后生產主義鄉村”的轉向。在此過程中,鄉村空間成為多方主體共同實踐、多重要素交錯互動的復雜場域,呈現多維度、多功能、網絡化以及復合化等“后鄉村”(post-rural)(Murdoch and Pratt, 1993)特征。“后鄉村”認為鄉村應被視作變化的而非固定的,是可以被思考、塑造、體驗和生活的具有內在開放性的社會建構物(Juska, 2007),主張關注鄉村空間的動態演變,既關心其物質屬性以及自上而下的制度建構,更強調自下而上空間使用主體“人”的實際生活,繼而從物質空間、文化制度建構和社會生活實踐3個維度展開關于鄉村空間的整體性(totality)研究(張園林 等,2021)。
中國早期關于鄉村空間的研究多聚焦于物質屬性,如對鄉村聚落的空間結構和分布特征進行分析(陳曉鍵 等,1993;尹懷庭 等,1995),強調鄉村本質上是一個空間地域系統。而后隨著城鎮化進程、美麗鄉村建設以及鄉村旅游發展,學界開始關注大都市邊緣區鄉村空間轉型的相關問題,有學者從區域、個體村莊等不同尺度對鄉村空間重構展開討論(段德罡 等,2023),也有學者對鄉村消費空間、休閑空間和社會空間進行研究(陳培培 等,2015),指出鄉村空間結構是社會、經濟、人文等在物質層面的映射結果,然而此處的“空間”仍更傾向于物理環境范疇,被視作承載社會和經濟活動的載體和容器(李紅波 等,2018)。空間生產理論的引入為辨析鄉村空間內涵及其社會建構意義提供新的分析視角和理論工具,其提出者列斐伏爾(Lefebvre)把空間的分析帶入馬克思主義中,將社會歷史辯證法轉譯為“社會空間辯證法”(林曉珊,2008),認為空間是社會關系的產物,從而擺脫了以往空間研究中物質與社會層面的二元對立,提倡人們將關注從“空間中的生產”轉至“空間本身的生產”(操小晉 等,2022)。在“空間就是社會”的理論背景下,一些學者運用空間生產理論對資本、權力邏輯下的鄉村空間轉型過程進行探討,指出原住村民在和政治、資本的話語競爭中處于弱勢地位而被邊緣化(王丹 等,2019),現代性的消費文化強勢入侵,瓦解并重構了鄉村物質空間、治理體系和社會關系(洪世鍵 等,2016),鄉村淪為資本運作的舞臺和逐利的工具,最終成為一個個異化的消費空間(高慧智 等,2014)。上述研究多以批判性視角審視鄉村復興中以資本為代表的外力介入,重在解析政府、市場等秩序話語對鄉村空間的構想和表征,而對于作為“鄉村日常生活”主體的原住村民關注不夠,缺乏對其社會生活實踐和行動策略的深入剖析。“后鄉村”語境下,需從整體性視角解讀鄉村空間的再生產,不僅包含政策、市場、資本等宏觀外部驅動因素在制度建構層面對鄉村空間的重構和影響,還應從村集體、村民等微觀主體視角分析個人與家庭的選擇理性以及村民對于鄉村空間的主觀態度、接受或者抵制行為等,以進一步解析村民的社會生活行為與鄉村空間的相互作用關系,探究鄉村空間轉型重構的內部影響因素。
在對“后鄉村”空間的研究中,英國地理學家哈法克雷(Halfacree, 2007)借鑒了列斐伏爾對城市空間的觀察研究,從其空間生產理論中獲取靈感,嘗試將三元空間辯證法運用于鄉村,提出了適用于鄉村空間的三重模型體系。因該模型適切性和包容性的概念特征,被認為是更能描繪鄉村空間整體性的重要理論框架。三重鄉村空間模型充分關注鄉村主體“人”,引入了生活的、體驗的空間,強調社會生活實踐的重要性,從而完成了對鄉村空間零散瑣碎元素的重組,實現了整體性視角下對鄉村空間的再認識。中國學界對于三重鄉村空間模型的關注較少,且既有研究多是以文獻綜述形式對該理論進行引介,闡述其作為重要理論成果在西方鄉村空間研究進展中的存在(李紅波 等,2018;袁源等,2019;王丹 等,2019;張園林 等,2021),其中張園林(2021)、袁源(2019)等詳細論述了三重空間的分析框架和理論內涵,并對該模型在國內相關研究中的應用提出展望;此外,胡靜等(2022)借鑒并拓展三重鄉村空間模型,從動力、過程及狀態響應等方面剖析旅游驅動下鄉村文化空間的演變規律。可以看出,已有成果大部分停留于對三重鄉村空間模型的理論性討論,且多數是從宏觀角度切入并尚處于分析框架構建階段,或是解析某類特定類型的鄉村空間,較少結合實證案例進行個案研究。因此,本文嘗試借助三重鄉村空間模型,通過實證研究從微觀層面解析“后鄉村”語境下鄉村轉型中的多維空間再生產狀況,以鄉村物質空間演變特征、文化制度建構自上而下對空間的配置,以及村民行為需求自下而上對空間的影響相結合的視角,剖析“資本-權力-個體”等多元利益主體的力量博弈和空間關系,探究鄉村空間轉型重構的核心機制。以期為鄉村空間研究以及探索鄉村振興路徑提供參考和借鑒。
“后鄉村”概念被用于理解、描述鄉村轉型過程中被快速重構的鄉村性(Hopkins, 1998),可看成是后現代背景下對于傳統鄉村性思維的一種自省、反思和超越(Cloke et al., 2006)。中國的高速城鎮化打破了原有的城鄉二元對立關系,城鄉界限逐漸模糊、城鄉要素流動加劇,原有的鄉村特征逐漸消失,傳統意義上的鄉村性發生流失和被解構。“后鄉村”對鄉村性的流失持包容態度(鄭麗娜 等,2020),強調鄉村性的多樣性和差異化,關注其被動態生產和再生產的過程(呂祖宜 等,2017)。鄉村交織著多元主體、多維空間、多重社會和權力關系,鄉村發展不再取決于單一因素,“后鄉村”認為實現鄉村的全面振興需對傳統鄉村特征進行選擇性保留,摒棄如交通不便、設施不齊、衛生環境差等不具有保留意義的鄉村要素,既要考慮城市人開展鄉村旅游的需求,更要重視原住村民追求現代化的權力,“后鄉村”語境下的鄉村性是基于人類社會動態發展的必要性和現實性(劉沛林 等,2012;李志飛 等,2021),對于“后鄉村”空間的研究應秉持整體性視角以及以人為本的理念。
在1974 年出版的《空間的生產》(The Production of Space)一書中(Lefebvre, 1991),法國馬克思主義哲學家列斐伏爾正式提出空間生產理論,主要包含4方面觀點:1)對于空間的認識,即空間的本體論——“(社會)空間是(社會的)產物”;2)解釋資本主義主導的生產方式——空間本身的生產;3)提出城市空間理論——消費主義控制、支配并改變著社會中的空間;4)構建“三元一體”的分析框架——將空間劃分為空間的實踐(spatial practice)、空間的表征(representations of space)和表征的空間(representational space),三者分別對應空間的感知(perceived)、構想(conceived)和生活(lived)層面(張文力 等,2022)。該理論以辯證唯物主義的視角,批評僅將空間視作具有物質屬性的“容器”或“場”的傳統觀點,指出空間是“被社會行為或資本開發、設計、使用和改造的全過程”(Lefebvre, 1991),服務于資本獲利,是利益角逐的場所和產物(張京祥 等,2009)。
哈法克雷從列斐伏爾的思想中汲取靈感,并結合其對英國鄉村紳士化現象的觀察,在“后鄉村”研究中套用空間生產理論,構建了由鄉村地方性(rural locality)、鄉村的表征(representations of the rural)和鄉村日常生活(everyday lives of the rural)3 部分組成的三重鄉村空間模型(Halfacree, 2007)(圖1)。鄉村地方性指可感知的物質性空間,即鄉村生產、消費等實踐活動發生的實際場地,是社會再生產的物質表達過程和結果;鄉村的表征指構想而出的概念化空間,是由政府、規劃師、文化權威者、資本利益集團等自上而下對鄉村的主觀表述,作為鄉村空間生產過程中的主流秩序話語而存在;鄉村日常生活指鄉村主體生活的空間,是其在日常意識和地方知識中生產并占用的空間,包含對鄉村生活理解與認同的個人以及社會文化因素(Cloke et al., 2006; Halfacree, 2007)。鄉村地方性、鄉村的表征和鄉村日常生活分別代表鄉村空間的物質屬性、象征屬性和社會屬性,規劃構想的象征空間作用于物質感知的實體空間,再被人的社會實踐、日常生活所反饋,三者同時存在且彼此關聯,共同構成鄉村空間及其整體性(圖2)。值得說明的是,鄉村的表征雖是空間內的主流秩序話語,但從歷史性和整體性視角看,鄉村空間中并不存在誰主導誰、誰支配誰,三重空間是相互影響、動態循環的,從而達到一種相對的穩態;而這種相對的穩態亦不是持久固定的,當有內力或外力介入時,三重空間原有的結構性關聯狀態將被打破,鄉村空間轉型進入新的發展階段。在某一種穩態或發展階段內,由于各類空間中的代表主體不同,加之每類空間內部也存在差異性,可能導致鄉村空間中存在相對的主導與邊緣關系。

圖1 空間生產理論與三重鄉村空間模型的對應關系Fig.1 Relationship of spatial production theory and three-fold model of rural space

圖2 鄉村空間的整體性框架Fig.2 Total framework of rural space
以四川省成都崇州市竹藝村為案例——竹藝村距離成都市70 km 左右,其并不是一個行政村,而是由崇州市道明鎮龍黃村下轄的3個村民小組構成。竹藝村的旅游開發肇始于2016年,至今已實現產業結構轉型升級、村民人均收入顯著上升。在竹藝村的旅游化轉型過程中,既有政府引導下外來資本(包含資金、人才、技術等生產要素)對傳統村落進行現代化改造,又有原住村民主觀能動地在鄉村轉型中表達、實現個體意圖或目的,表現出的是在“后鄉村”旅游地場域中外部力量與內部力量良性的互動與博弈。竹藝村是較為成功的鄉村復興案例,通過對其空間生產過程和機制的探究,有助于理解多元主體參與、內外部力量融合對于實現鄉村可持續發展的重要意義。
綜合運用文本資料梳理、參與式觀察、深度訪談等質性方法獲取數據。首先,收集梳理各級政府、各個部門關于竹藝村的工作報告和規劃文件,再通過新聞媒體、微信公眾號以及短視頻平臺等多方渠道獲取補充資料,了解竹藝村的發展歷程和經營現狀。其次,于2022 年8 月、2022 年12 月—2023年1月對竹藝村展開集中調研:2022年8月多次探訪竹藝村,完成前期小規模調研,主要以觀察和拍照記錄方式了解竹藝村的村容村貌、基礎情況;2022年12月—2023年1月進行為期22 d的實地調研,踏勘村落建筑與街巷,關注游客中心展廳以及管委會、企業展板的相關內容,走訪政府與管委會工作人員(ZF)、旅游企業員工(QY)、駐村社工(SG)、原住村民(CM)以及新村民(XM)等不同群體,獲取竹藝村的空間演變、土地利用、社會經濟發展等相關數據,并對不同主體的生活情景、認知感受和旅游參與情況等空間實踐行為進行了解。共對20位受訪對象進行深度訪談(表1),平均訪談時長為30 min,事后將訪談錄音轉譯為文本,并結合調研素材進行事實整理和話語分析。

表1 成都竹藝村受訪對象信息Table 1 Information of interviewees in Chengdu Bamboo Craft Village
“竹藝村”是當地為開發竹編產業和發展鄉村旅游、在對外宣傳時所用的名字,其位于道明鎮龍黃村村域,是由龍黃村第九組、十一組、十三組組成的自然村落,現占地8.2 hm2,有86戶居民、295人①四川縣域經濟網.http://www.ddxyjj.com/zhuanti_xiangxi.asp?i=12297。在打造竹藝村前,該村落實際上已走向衰落:經濟發展停滯、公共服務設施落后、青壯年人口大量外流……2014年,當地的“道明竹編”被列入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竹藝村開始思考自身的轉型發展之路,然而“(前期)由于缺乏專業性規劃,一直不溫不火的,旅游市場反響一般”(QY2)。直到2016年,在相關政策的支持下,國有企業崇州文旅集團開始介入竹藝村的旅游開發,2017年4月網紅地標建筑竹里完工,2018年2月竹藝村正式“開村”;此后,竹藝村還引入崇州市朝暉社工等非政府組織,旨在提升原住村民的生活文化素養,并鼓勵其積極參與旅游開發和治理、共建鄉村旅游社區,2020年1月成立了由多名村民共同出資的旅游觀光公司,同年4月又成立了由道明鎮和文旅公司共同持股的竹藝產業公司。可以看出,竹藝村的旅游開發和治理經歷了2個階段:在第一階段,竹藝村的旅游開發系由外部企業主導,采用租賃經營模式(Lease-Operation Tourism,簡稱LOT),此時鄉村表征是空間生產中的主流秩序話語;在第二階段,竹藝村的旅游治理由內部力量主導,采用社區治理模式(Community-Based Tourism,簡稱CBT),使得鄉村主體能在空間生產中積極反饋、主動回應。在不同發展階段,主導竹藝村空間生產的權力主體皆不相同,而不同的權力主體亦擁有不同的管理體制和價值取向,LOT模式下企業通過引入資金、技術、人才等外部要素,從而高效推動鄉村旅游開發,CBT模式下社區充分保障了村民、村集體的旅游參與度和治理話語權。當下,竹藝村通過旅游開發治理模式的轉換以及融合,從而在鄉村轉型及演變過程中促進多元主體的參與、實現內外部驅動力量的優勢疊加,保障“后鄉村”場域內旅游發展的可持續性。
鄉村地方性即承載生產、消費等鄉村實踐活動的實際場所,屬于可被人們感知的、客觀存在的物質性空間。游客置身于鄉村旅游空間,需通過感知物質實體完成對鄉村旅游地的直觀認知以及對鄉村地方性的直接體驗,而虛無的地方文化內涵也需以可見可感的物質形式來傳遞,正如德波(Debord)口中的“景觀(spectacle)即商品”(楊釗,2022),短視頻時代景觀化成為營銷消費空間的重要手段(張文力 等,2021a),鄉村空間中的物質景觀生產往往是旅游開發的先導。2016年以崇州文旅集團為首的外部企業開始入駐竹藝村,外來資本的進駐帶來了資金、人才、知識等外部要素的集中:1)專業策劃團隊提出將“竹編文化”作為景區主題文化,通過打造符號化的社區文化中心竹里,以網紅建筑帶動竹藝村的旅游開發;2)資本將土地、房屋要素視作核心,利用資金完成農地的流轉,17戶原住村民將房屋出租、交由企業管理,企業根據竹藝村的整體規劃和定位,完成對鄉村景觀、產業結構的重構——打造兼具全球設計風格和地域性鄉土特征的新型消費景觀,招募新村民以及引進住宿、餐飲、文娛等全新業態,促使竹藝村由傳統村落逐漸向現代旅游社區轉型。
位于竹藝村村口的竹里社區文化中心既是旅游開發中最早落成的建筑,也是奠定竹藝村所有公建建筑風格、統籌其分布的核心。竹里項目的設計系由同濟大學袁烽教授團隊完成,高校機構的介入為項目帶來新的設計理念和建造技術。在建筑形態方面,竹里的造型以拓撲幾何圖形“∞”為原型,∞形的屋頂在空中交錯,而在∞兩側的內庭中,巨大的瓦屋面翻折而下、近乎垂直地貼近地面(圖3)。毫無疑問,這些交錯、翻折的曲面組合極具特點,與傳統鄉村建筑存在較大差異,能快速吸引游客眼光,“他們(游客)第一次來會覺得很驚艷,跟其他地方不一樣噻,然后就是拍照打卡嘛,有設備的會航拍”(CM7)。在建造材料和技術方面,建筑師將當地傳統竹編做法應用于建筑立面,參數化的設計手法配合工廠預制、現場裝配的快速建造模式,是地方工藝和現代技術的結合……憑借新奇的造型以及融入的竹編主題文化,竹里建成后便迅速走紅網絡,成為當地耀眼的視覺符號,面對越來越多的游客,“要盡快把周邊(配套)打造出來,不能讓游客來了就只去這一個地方吧”(ZF1),旅游開發企業繼續完成對竹藝村的物質空間生產:進一步植入新建筑,如竹里民宿、竹里游客中心、丁知竹竹藝館等鄉村公共建筑,并布置了從廣場、院落到涼亭、長椅等各個層級的鄉村公共空間及公共設施;重新梳理村莊內部的道路水系,將其改造成明朗清晰的道路系統和景觀凈水系統,并對生態農業與景觀、餐飲等進行一體化配置。在此基礎上,網紅建筑竹里帶動下竹藝村的旅游熱度持續增長,2020年竹藝村接待游客70.12 萬人次、旅游收入2 309萬元②四川在線.https://sichuan.scol.com.cn/ggxw/202205/58521278.html。

圖3 竹里社區文化中心(a.鳥瞰;b.內庭)Fig.3 "In Bamboo" Community Cultural Center(a.bird's-eye view; b.inner courtyard)
鄉村的表征即概念化的鄉村抽象空間,與鄉村實際可感的物質空間相對應,是對后者以語言、文本、制度等概念形式進行的表述,并據此引導鄉村空間生產。在此過程中,旅游開發企業、地方政府、文化精英以及各類專業人士掌握了絕大多數的話語權,上述主體以主觀意識形態完成對鄉村空間的構想,鄉村的表征成為充斥著知識、權威和規訓的象征性空間。在竹藝村的旅游開發階段,鄉村的表征作為三重空間中的主導,是由以崇州文旅集團為首的旅游開發企業構想并支配的空間,而企業作為空間中的權力主體,采用LOT模式旨在為旅游基礎設施薄弱的鄉村地區引入資金、技術等外部生產要素,從而快速推動鄉村建設和旅游開發。
在旅游開發前,竹藝村是一個以“村委會—村民小組”二級治理體系為主的傳統鄉土村落,2016年外部企業的入駐改變了竹藝村的治理模式,LOT模式下外來資本作為象征空間權力主體能充分發揮其生產要素整合能力:1)引導外部生產要素下鄉,邀請國內外知名策劃團隊和高校機構,引進先進的景區開發經營理念,制訂全套的竹藝村旅游規劃方案,涵蓋物質景觀打造、文化精英引入、旅游形象營銷等全方位內容;2)整合內部生產要素,在政策引導和資金支持下,對原住村民的土地、房屋、勞動力等個體要素進行整合,打造景區式的鄉村旅游社區,進一步實現其空間構想。為推進并控制旅游地空間生產,外部企業在竹藝村村域內出臺了一系列的導則和規范,在象征空間內通過制度生產指導鄉村建設、規范村民行為。在物質景觀生產層面,依照規劃方案對鄉村物質空間進行梳理和再生產,保留鄉村原有肌理,以梳理后的水系和路網作為框架,公共建筑分別布置于水路節點上,企業通過重點打造作為區域核心、網絡節點的公建,進而引領鄉村物質空間更新,“(開發商)有6項基礎工作要做,清(清除棚房和雜物)、理(理順河渠水系和視線通道)、補(補齊公共配套和景觀景致)、改(改廚改廁改圍墻)、拆(拆除違章建筑)、通(通自來水和天然氣)”(ZF1);為了對鄉村形象進行整體把控,編制了新中式風格的村莊風貌導則,確立了以木材、竹編、小青瓦等材料為主的建筑立面表現形式,為提升村民對自家房屋院落的改造意愿,政府對每戶的改造工程給予相應的費用補貼,導則指引、政策支持下村民紛紛開始對自家屋院的院墻、屋頂、建筑立面進行維護修整,“大家基本都是支持的,環境好了、更衛生了,我們只用出一半的錢③村民對自家房屋院落外觀的改造工程,其費用由政府、村民各自承擔一半,每戶村民的投入在幾千元不等。,咋個會不愿意喃?何況要搞旅游、想賺錢,肯定要有投入噻,我們聽政府的、聽專家的,沒得錯”(CM8)。在行為活動生產層面,通過引進新村民來彌補鄉村文化人才的短缺,企業以主觀構想和意識形態設定引進標準、挑選新村民,“(竹藝村)優先考慮自帶流量或者有審美意識的新村民,新村民要以融入而非改造的姿態進入”(QY1),大學教授、藝術家、作家等創意階層的入駐帶來了全新的消費業態、豐富了鄉村的文化活動,新村民作為象征空間中的文化精英和意見領袖而存在,扮演著企業開發理念和治理意志“傳導工具”的角色;此外,企業以及下鄉文化精英利用自身資源“人造”或是擴充了大量的節日活動,原本只在特定時段展演的鄉村地方習俗、特色節慶被包裝改造,轉化成能程序化表演并提供標準化服務的地方旅游盛事,鄉村旅游地中的文化行為不再是“自生”“零碎”和“偶發”的,而是幻化成一系列有時可循、有地可感的固定文化展示以及體驗活動,呈現制度化表演特征(表2)。

表2 象征空間的制度化生產Table 2 Institutionalized production of symbolic space
鄉村日常生活即鄉村空間實際居住者和使用者真實生活、感知并體驗的空間,如果說鄉村的表征是宏觀的、抽象的,那么鄉村日常生活則是微觀的、具體的,反映的是與鄉村的表征相反的、被規訓者的空間體驗和生活實踐,投射出鄉村主體的行動策略、處世生存之道以及文化道德體系(董寶玲等,2022)。在哈法克雷的三重鄉村空間模型中,當鄉村的表征和鄉村日常生活達到完全匹配的狀態時,可能實現三重空間的融貫,此時三重空間要素相互整合、彼此內化,處于相對一致、連貫、整體的穩態;但空間的內生性分歧會打破兩者間的支配關系,此時鄉村的表征支配性較低,存在多樣性的社會生活實踐。
在竹藝村的旅游開發階段,LOT 模式下資金、人才、觀念等外部要素的快速下鄉打破鄉村封閉的社群結構,空間中的現代性流動導致鄉村社會中的權力關系、鄰里關系發生重構(趙純,2019),鄉村社會空間呈現混雜性、復雜化特征。調研發現,在竹藝村的資本下鄉過程中,由于旅游產業發展以及配套公共設施建設,原住村民獲得實際的經濟收益以及更好的生活環境,對于外來資本大多持支持或順從的態度,部分村民以“搭便車”形式參與旅游經營,集中于小吃簡食售賣、農家飯制作等領域,“感謝政府搞旅游開發,現在辦農家樂,收入提高了”(CM1)。但鄉村空間中“日常生活的反抗”仍舊存在,這是因為鄉村傳統話語體系在和外來資本的對話中不可避免地處于弱勢地位,資本的逐利性使村民的利益訴求難以得到重視,村民、村集體遭受著被邊緣化的危機,如有村民對鄉村公共空間的使用辦法有意見,認為企業劃定的擺攤范圍無法滿足自家的經營需求,然而只能采取趁管理人員不在時擺攤的行動策略進行抵抗和博弈;另有村民不滿企業給出的針對其房屋的流轉價格,并由此滋生對于土地流轉政策以及竹藝村規劃建設方案的質疑和抵觸情緒,進而影響其參與旅游公共事務的熱情,“現在村里修房子、搞建設這些,是他們當官的、有錢的搞得哦,跟老百姓莫得關系了”(CM5)。此外,從參與旅游經營的情況看,原住村民基本集中于環境建設和農產品加工等不需要較高知識技術水平的領域,在鄉村文化建構、社區治理方面的介入較少,旅游參與能效有待提升;而對于新村民,原住村民也遲遲無法將其納入自己的情感和認知體系中,兩類群體之間的來往較少、僅維持地理位置上的共存關系,“還是不一樣,畢竟不是一類人,他們(新村民) 受過教育、有文化”(CM6),“(和原住村民)有一定隔閡吧,表達方式、處理問題的方式都不同,有時候本地的方言我們也聽不懂”(XM3)。總之,LOT模式下外部要素的下鄉復雜化了鄉村社區關系,現代社會的權力關系、經濟觀念、人際隔離正在逐步拆解“鄉村”作為共同體的聯結作用,使得村民以及村集體利益日益邊緣化,昔日的鄉村主體在鄉村發展中處于失語狀態,此時鄉村空間內生的分歧和斗爭逐漸凸顯,鄉村可持續發展面臨危機。
在竹藝村的旅游治理階段,為緩解地方對旅游開發的不良反應,有助于提升村民話語權和社區參與度的CBT 模式開始被考慮施行(Blackstock,2005)。依據社區賦權理念,崇州市朝暉社會工作服務中心被引入竹藝村,社工圍繞“村民共建共榮”開展了一系列公益幫扶活動:1)邀請專家進村開辦民宿經營指導、文創藝術沙龍以及法律知識講座等活動,提升村民的旅游經營能力、生活文化素養以及法律意識,引導其通過開辦公司或入股村企業,更高效地將個體生產要素整合投入到旅游社區的發展中;2)開展旅游社區互訪,組織村民參觀優秀社區并引導村民挖掘所在社區的潛在優勢資源,提升村民參與旅游社區公共事務研討的積極性,“活動目的就是(讓村民)去參觀、學習優秀社區,借鑒它們的一些好的方法和經驗,回來后把竹藝村建設得更好”(SG1);3)建構鄉村主題文化,通過提供資金以及搭建竹編“設計—生產—展銷”的產業平臺,逐步喚起村民的新集體意識和文化自信,“有老師指導,竹編的樣式更多了,收益也更好了,現在好多年輕人又回過頭來學(竹編)手藝了”(CM4)。經過社工組織的孵化培育,竹藝村的地方力量得到長足的增長,36名村民共同出資成立成都竹謙居農業旅游觀光有限公司,道明鎮(占股90%)和崇州文旅下屬公司(占股10%)聯合創辦了道明竹藝產業發展有限公司,“開村時大多數商業都是崇州文旅自營,后面逐漸鼓勵社會資本進入……到現在,很多都是村民自發地來豐富村里的業態”(SG2),社區開始作為重要利益主體參與到竹藝村的旅游治理中,成為地方發展中不可忽視的一股力量,而處于社區中的村民無論是在治理話語權還是旅游收益分配方面都獲得保障,其旅游參與能效和管理經營能力亦得到顯著提升。
竹藝村“后鄉村”旅游社區屬于微觀空間范疇,在其空間生產中,秩序話語主體和日常話語主體在鄉村空間中共同生產,多元主體共同構成的行動者網絡通過場域內的規訓、順從、協作和博弈,從而形成驅動竹藝村轉型重構的運作動力,進而推動“后鄉村”社區的空間生產(圖4)。

圖4 “后鄉村”空間生產動力機制Fig.4 Mechanism of spatial production in "Post-village"
國家層面的鄉村振興戰略及相關政策出臺與地方各級政府的分級響應已成為當下滿足民生需求、推進農業農村現代化的主要路徑,也是中國進入到城鄉融合發展階段的核心制度推力(韓旭東 等,2023)。《鄉村振興戰略規劃(2018—2022年)》指出,要推動鄉村產業、人才、文化、生態和組織振興,確保鄉村振興戰略落實落地,文化和旅游融合發展已成為實現鄉村振興的重要途徑之一(王仁宏等,2018)。為響應國家戰略及政策,崇州市政府基于竹藝村擁有的獨特生態環境和竹文化資源,謀劃以“非遺+公共文化服務+鄉村旅游”的發展模式開發新業態,打造“中國民間文化藝術竹編之鄉”的特色品牌,從而推動傳統文化和旅游發展融合,“(竹藝村)之所以能夠開發出來既有內在條件,例如區位優勢、自然環境和竹編文化等等,但最關鍵的是(遇到)好的政策,竹藝村的發展離不開各級政府對我們的支持”(ZF1)。政策傳導及響應下的地方政府亦將推動實現鄉村振興視為重要的政績考核目標,在良好的政策支持和頂層設計引領下,竹藝村第一產業所占比重逐漸下降,以旅游產業為代表的第三產業所占比重逐步上升,現已被評選為成都市鄉村振興“十大案例”④成都市紀委監委網站.https://ljcd.gov.cn/show-1117-82130-1.html。政府發展規劃和產業政策的調整為城市資本下鄉和鄉村主體行動提供指導,也為竹藝村的轉型重構創造外部機遇。
哈維認為資本的發展即是不停流動、循環并生產和占用空間的過程(Harvey, 1982)。在中國當前所處的工業化和城鎮化階段,城市已基本完成工業積累,消費逐漸取代生產成為城市發展的核心動力(張文力 等,2021b),資本投入呈現由工業生產領域向空間建設領域轉移、由生產性空間建設向消費性空間建設轉移、由提高生產率的“生產投資”向創造需求的“消費投資”轉移的趨勢特征(張京祥等,2016)。在以消費主義為主導價值觀的城市空間建設中,出現了諸如城市綜合體、商業步行街、商品住宅等消費性空間產品嚴重過剩的局面,城市工商資本面臨嚴峻的過度投資與過度積累危機,亟需尋找能維持資本增值的新的投資機會,通過擴大資本積累的范圍,進而緩解資本積累過剩的危機。隨城鎮化進程而被漸漸納入城市體系的鄉村空間,開始進入城市資本的投資視野,成為其攫取剩余價值的新的載體。也即,資本下鄉的本質目的是對鄉村空間這種新型消費性建成環境的一次投資,鄉村空間生產成為資本實現增值和再循環的手段,“我們作為國企開發商,首先要配合政府、推進政策落實,同時也要保證國有資產的增值”(QY1)。現代消費空間生產中如僅有遺產傳承而不講求經濟效益,亦是不符合市場經濟規律的,市場邏輯下的資本介入成為鄉村空間生產的直接動力。
“靈活性”“流動性”已成為現代社會的標簽,面對外部要素下鄉帶來的機遇和挑戰,竹藝村的鄉村主體通過行動選擇積極應對。經過社工組織的介入和幫扶,竹藝村的主體力量及能動性實現顯著增強。竹藝村的經濟結構由傳統農業轉向觀光體驗和文創產業,2020年村集體經濟收入達到87.4萬元⑤新華網.http://www.xinhuanet.com/2022-01/04/c_1128230177.htm,在集體經濟的組織帶動作用下,更多村民加入到鄉村振興的隊伍中,其行為生計呈現明顯的旅游化特征。調研發現,竹藝村的返鄉青年比例已達到80%以上,村里涌現出了近20 名產業大戶和創客人才,“在外打工不如在家門口掙錢,村里對年輕人返鄉創業給予了很大的支持,社區幫我們改進產品、對接市場”(CM4)。竹藝村在政策支持和資本營銷之下獲得更多外界關注,鄉村發展平臺得以提升,鄉村進入更開放的環境,竹藝村漸漸脫離了傳統村落的弱勢地位,在城鄉要素的現代性流動中逐步占據主動。CBT模式明確了村民、村集體作為鄉村經濟發展主體的地位,在鄉村轉型重構過程中,竹藝村村民基本實現了全員參與,村集體、鄉村精英和普通村民等行動者組成的社會網絡成為鄉村空間生產的主導力量。
當下的消費社會中,“商品”超越物質使用范疇,更為側重于符號和象征意義,而“消費”則表現為以追求具身感知體驗和精神情感滿足為目的,成為鮑德里亞(Baudrillard)口中“一種操縱符號的系統性行為”(張文力 等,2022)。消費空間作為商品,符號自然成為其生產的媒介。短視頻時代的到來進一步放大了視覺因素對“符號化”商品的營銷作用,“符號化”“網紅化”的視覺景觀生產成為鄉村空間重構的重要方式(朱旭佳 等,2018),游客通過對符號的占有完成旅游體驗和身份建構,拍照、打卡和分享成為新的消費形式——在小紅書APP 上,關于竹藝村的打卡筆記多達1 000 余篇,它們以游客視角、通過照片和影像形式自下而上完成對視覺景觀的生產和傳播,從而建構竹藝村的網紅意象、吸引更多的游客,竹藝村借媒介之力以符號性景觀催化并推動著潛在市場的消費,其中暗含著資本對游客的誘導和規訓。在媒介影響下,竹藝村通過網紅建筑設計和符號景觀打造實現視覺營銷、促進視覺消費,游客的視覺消費需求是推動竹藝村空間重構的主要誘發因素。
傳統村落向“后鄉村”旅游社區的轉型重構既是大都市邊緣區農村實現現代化、推進鄉村振興的主要路徑,其演化變遷過程也是透視中國農村社會經濟發展的重要視角。本文選取成都竹藝村為案例地,基于“鄉村地方性-鄉村的表征-鄉村日常生活”的鄉村空間整體性框架,立足“資本-權力-個體”的多元利益主體分析視角,剖析“后鄉村”旅游社區的多維空間再生產過程,試圖為探析資本下鄉背景下的鄉村旅游地空間演變、關系變遷和治理實踐提供支撐。得出的主要結論為:1)竹藝村的旅游開發和治理經歷了2個階段、2種模式,由早期外部企業進駐形成的LOT模式過渡到后來社工組織進駐形成的CBT模式,2種模式的轉換融合實現內外部驅動力量的優勢疊加,促進竹藝村旅游的可持續發展;2)LOT 模式下外部企業成為鄉村表征中的權力主體,此時鄉村的表征是三重空間中的主導,通過自上而下的制度建構引導鄉村空間生產,實現外部企業的旅游構想;3)CBT 模式明確社區作為鄉村日常生活主體在竹藝村旅游發展中的地位,社區賦權和陪力理念下通過引入社工組織提升鄉村主體的旅游參與能效和旅游治理水平,保障其在鄉村空間生產中的話語權;4)“后鄉村”旅游社區的空間生產系由秩序話語主體和日常生活主體共同驅動。從國家到地方的鄉村振興政策出臺與響應是推動傳統村落旅游化轉型的外部機遇,政策指導下外部企業以實現資本增值和再循環為目的介入鄉村空間重構,政企聯盟從宏觀層面建構預想的鄉村旅游社區發展愿景;作為承接方的“后鄉村”社區在城鄉要素加劇流動背景下,鄉村主體能積極應對現代性流動帶來的機遇和挑戰,此外,短視頻時代媒介對游客的引導作用促進竹藝村的景觀生產和視覺消費,自下而上的主體行動反饋和游客視覺消費需求在微觀層面合力形成“后鄉村”空間生產的根本動力。
隨著城鎮化和現代化的持續深入推進,中國鄉村發展正逐漸步入多樣化和混雜性的“后鄉村”時期。本文套用空間生產理論,借助三重鄉村空間模型探討“后鄉村”多維空間的生產過程和動力機制,對三重鄉村空間模型在個案研究的應用具有延伸和拓展作用,對鄉村振興和鄉村旅游發展具有參考價值。
在鄉村振興和景觀社會背景下,竹藝村從一個落后村落轉變為網紅旅游社區,在產業結構、鄉村意象、村民生計等方面均經歷了急劇轉型,傳統的鄉村空間和社會關系逐漸被解構和重構。在物質空間中,竹藝村表現出建筑符號化、鄉村景區化等“泛視覺化”特征;在象征空間中,鄉村意象由旅游開發企業主導建構,鄉村文化展示呈現表演性和制度化特質;在社會空間中,現代化和旅游化導致鄰里和權力關系重構,社群結構、社會實踐呈現復雜化、多樣性特征。竹藝村的空間生產與重構是由政府、企業、村民等多元主體共同推動的。既有研究多以地方政府或大型企業等單一外部力量影響下的鄉村為實證案例(高慧智 等,2014;朱旭佳 等,2018;段德罡 等,2023),忽視了村民、村集體等鄉村內部力量參與空間生產的生機活力。本研究關注鄉村日常生活中微觀主體的能動性,重視鄉村空間的整體性,試圖全面反映多元主體介入下鄉村空間轉型呈現的復雜特征和內在機理,進而為大都市郊區鄉村旅游社區的開發和治理提出合理有序、多元共治的可持續發展建議。
誠然,本文亦存在一定的局限性。首先,以深度訪談、參與式觀察等質性方法為主,雖已盡可能擴大信息檢索和訪談對象范圍,但仍存在數據獲取不全的局限;此外,囿于研究視角,對于游客旅游體驗和村民地方感建構等問題的展開不足,后續擬采用問卷調查和混合研究方法予以完善,以獲得更加客觀準確的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