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兆濂作為近現代關學的代表人物,其對關學和朱子學的學脈延續起到了重要作用。對于牛兆濂本人的思想、書法等學界已有較多研究,但其教育思想卻鮮少有人涉及。牛兆濂生活于清末民初這一特殊的歷史時期,這一時期在政治上有抗日戰爭和軍閥割據,精神上東西方文化激蕩,國人原本的生活秩序遭到極大破壞,整個社會人心惶惶。在這種情況下,牛兆濂及其好友創建蕓閣書院,以期承擔經史教育與風俗教化的社會責任。
一、公私兼具的教育模式
牛兆濂的教育方式大致可分為三種模式,即家庭教育、書院教育以及民眾教育。總體而言,這三種教育方式針對不同的教育對象,有不同的方法和目標;但三者又相輔相成,相互影響,共同作用,構成完整的教育體系。
首先,家庭教育是最普遍也是最直接的教育方式。每個人首先接受的教育一定來自于自己的父母或長輩,這種教育既有讀書識字等學問,也有為人處世的生活哲學,具體的教育內容則依據教導者自身的能力和學識有所區別。牛兆濂在幾處談及友人和學者處便或贊其家學淵源深厚,或贊其德行高尚,父母教導有方。就牛兆濂本人而言,其對子女的教育方式主要分為兩方面。一方面是對子女耳提面命,在日常生活中對子女的生活、學習等情況進行關心和鼓勵,另一方面則是通過書信、詩詞等文字形式對子女進行教育。這種教育形式主要是由于牛兆濂本人離家出任山長等職位,或子女外出學習工作等。牛兆濂在家庭教育中除了教育子女的學業,更多的是針對其具體遇到的事親、交友、工作等問題進行指導、指出子女處事與性格的不足等。其中言辭懇切,鞭辟入里。
其次,書院教育是牛兆濂教育思想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牛兆濂本人便有在關中書院、清麓書院等地從學的經歷,其詩作《清麓雜詠》等從側面展現了他當時與師友的學習和交往的情況。之后牛兆濂在友人的幫助下籌建蕓閣書院,又在清麓書院擔任山長,還在其他數所書院擔任主講,有著豐富的教學經驗。在書院中,日常主要是由聘請的老師長期上課,另外也會有儒者或名人不定期受邀講學。書院教學的內容相較于其他教育模式更為學術化,主講孔孟程朱,但也并不止于此。對牛兆濂而言,創辦書院的目的一方面是培養人才,另一方面也是為了教化鄉里,移風易俗。“然能傳先生之書,以倡明橫渠之學,俾窮鄉下±有志學禮者得有所取資,以為講習據守,馴且至于天理爛熟之地,明于己以倡之人,道由此弘,教由此成,如橫渠先生之所云者,則他日秦俗之化,得不謂侯之與有力焉?”(牛兆濂:《呂氏禮記傳序》,《牛兆濂集》,西北大學出版社, 2015年,第40頁)因此在書院中還時常有禮學、鄉約等普及型課程。除此之外,書院還承擔了印書、存書的職能,如《清麓從書序》中便有書院眾人集資購買書版并印行的記錄。
最后,民眾教育是牛兆濂教育思想中的一大特色。民眾教育的職能一方面由書院及學者承擔,即在書院中講習家禮、鄉約等,他還考訂刊印了《呂氏鄉約鄉儀》分發給眾人;另一方面則表現在日常之中。牛兆濂本人作為鄉賢,在當地很受百姓信服,因此他時常為百姓調解糾紛、撰寫墓志墓表等。在這些文字中,牛兆濂往往通過對德行崇高者表達贊揚,或通過舉例、講道理等方式對民眾產生影響,引導其向善良守禮的方向發展。同時牛兆濂還提倡加強人們的宗族意識,如通過撰寫家譜、立宗祠等維護傳統的宗族倫理,“宗子法立,而家之統緒明,倫紀正”(《張氏宗譜序》,《牛兆濂集》,第41頁)。他還提倡崇奉鄉賢,為鄉賢立祠,從而使“庶窮鄉僻壤藉知吾道之尊,野老村童漸染明倫之教”(《呈請崇奉鄉賢文》,《牛兆濂集》,第151頁)。
在牛兆濂看來,對百姓而言,能夠接受民眾教育便已是很好,但對于有志于學者,三種教育都是有益且必要的。牛兆濂的三種教育模式由私到公,面向不同的教育對象,選擇了不同的教育方式,但目的都是使其求知向善。因此其教育內容也與教育方式息息相關。
二、知識道德并重的教育內容
牛兆濂所規定的教育內容因教育模式、教育對象的能力和不足而有所不同,但大致的方向則是一致的,即以孔孟程朱為代表的儒學思想。牛兆濂的教育內容從總體上分為做學問和做事兩個部分,二者缺一不可,但根據具體情況各有側重。
牛兆濂所有教育模式中都必不可少的內容便是禮學教育,“這禮是人生日用,無一時、無一處、無一人、無一事可以離得他底”(《示仲子清謐》,《牛兆濂集》,第57頁)。相對而言,在書院教育中更偏向禮學思想與義理,民眾教育中更偏向禮學實踐,家庭教育則二者兼備。牛兆濂自認是詩禮之家,反復叮囑子女學禮,不可輕忽。在書院他同樣安排了禮學課程,并且不限于書院學生學習,“諸生以時習禮,橫序云興;父老扶杖觀光,秦關風動”(《藍田呂氏四獻祠增廣學舍募啟》,《牛兆濂集》,第92頁)。在書院中,牛兆濂與諸生講習禮法,辨明經義,對《呂氏禮記傳》《近思錄》等典籍進行整理,以備學者使用。對于普通民眾,牛兆濂往往是對具體禮儀條文深入淺出進行詮釋,如《婦見舅姑說》《呂氏鄉約鄉儀》等;或通過具體事例進行講解,如《禮際戒浮糜說》《祭姑答問》等;還有通過墓表、碑文、序言等對合于禮的人和事進行贊揚,如《張貞女墓表》《黨孝女碑》《張氏宗譜序》等。這些內容涵蓋人們日常交際、婚喪嫁娶、家庭倫理等各個方面,可謂實用易行。

除禮學教育外,圣賢教育在牛兆濂的所有教育模式中也同樣存在。針對學者,牛兆濂極力推崇孔孟程朱之學,以其為學問正統。“三代上,有孔子集群圣之大成,刪定六經以垂教萬世,而堯舞以來相傳之道明。三代下,有朱子集群賢之大成,闡明經義,傳孔子之道如日月中天,而百家紛紛之論熄。”(《清麓叢書序》,《牛兆濂集》,第42 -43頁)因此無論面對子女還是學生,牛兆濂都要求他們以讀孔孟程朱之書為主要學習內容,他還給教育總會和其他書院致信建議以四者著作為必讀書目。除孔孟程朱四者,牛兆濂對于關中先賢如張載、四呂等也多加贊賞,認為他們在當地教化百姓,移風易俗,對儒學思想的發展和實踐起到了重要作用。同時他還主張在鄉里為孔、孟、周、程、張、朱諸賢修建祠堂,以時祭祀,以此影響學者和當地民眾,“而有廟之萃既深入乎人心,無形之感自潛乎風化”(《呈請崇奉鄉賢文》,《牛兆濂集》,第150頁)。
在家庭教育和書院教育中,牛兆濂認為學習應當從基礎處學起,因此他要求初學者以《小學》為入手點進行學習,待《小學》學習純熟,方可轉而學習程朱等理學典籍。“……故學孔子而不讀朱子之書,則學非所學。學朱子而不先讀《小學》,猶欲升堂入室而不由戶也。”(《芮城重印小學淺解序》,《牛兆濂集》,第225頁)牛兆濂早年一度便僅以《小學》教授學生,使其知曉日用灑掃之事,他自己也同時以此自課,其余諸經都擱置一旁。從教育目標而言,牛兆濂認為學習孔孟程朱是為了救當世人心之蔽,“為中原綿一線人道之傳”(《蕓閣學舍記》,《牛兆濂集》,第214頁) ,因此他堅決反對學者抱有功利之心,更反對當時的書生無用于家國存亡之說,認為應當學習朱子等先賢一心向道的精神,投身于學業之中。他在書信等文字中反復強調學者應當知天命、絕名利,以天下國家為己任,以大道之行為最終理想,用功讀書,并學以致用。
除此之外,牛兆濂還鼓勵學者學習音學、文字,教導子女事親交友之道等等。總體而言,牛兆濂的教育內容包含廣泛,但又與現實息息相關,使不同教育對象都能夠有所收獲并學以致用。但這些內容仍然以儒學尤其是道德教化為主,難以應對當時復雜的社會環境。
三、立人格為本的教育理念
經過對牛兆濂教育模式和教育內容的梳理,其教育理念大概可以總結為以下幾點。
首先,堅持以孔孟程朱之學為根本。牛兆濂本人師承賀瑞麟,是堅定的朱子學擁護者,以程朱為孔孟嫡派。他主張在書院、學校等地都開設相關課程,使之成為學生的必修內容。普通民眾即使不去深入學習,也要讓他們了解孔孟程朱之精神,以四者為榜樣,移風化俗。在他看來,“孔、孟、程、朱之學,所以正人心而立人格之本也。然則欲自立于列強競爭之世界,使人人有國民資格,非講明圣學,其又何道之從?”(《致教育總會書》,《牛兆濂集》,第54頁)孔孟程朱之學是立人之本,立國之本,則其相關教育自然是重中之重。至于新學,則被他認為是異端邪說,是阻礙儒學發展復興的重要因素。
其次,對不同的教育對象要因材施教,并使三種教育模式各自作用。牛兆濂本人重視家學,對子女多有教導,在《藍川先生教子語》等處可見其對子女的人格、生活、學業、工作以及未來發展等等都有明確的指導和期望。但在子女長大后,他同樣要求他們外出學習,不能有所局限。在書院中,牛兆濂一方面構建起了傳統的儒家書院教育體系,在保證其學術性的同時培養學生的君子人格;另一方面他也主張書院不僅要教育學生,還要教育民眾,并為二者分別制定不同的課程計劃,使書院承擔起學校教育和社會教育的雙重職能。針對民眾,牛兆濂則教之以鄉約、鄉賢、家禮等簡單易行卻又貼合實際的內容。三種教育模式各有針對又共同作用,維護社會的穩定向上發展。
第三,在學習中要扎實認真,一心向道。牛兆濂為學者制定了一條通用的為學路徑,即從《小學》學起,學習日常灑掃應對,同時可兼雜音學、文字學等。《小學》純熟后則應用力于程朱,尤以《四書章句集注》《近思錄》為主。程朱之后則向上學習孔孟、五經。在學習過程中,學者應關注于所學典籍,待一部學完后再開啟新的內容。此外,學者應棄絕名利,以復歸天理、正人心為學習目的,“學為好人”。
最后,要學以致用,將理論與實踐相結合。牛兆濂思想產生和發展的重要歷史原因便是當時復雜的社會環境。外敵入侵,舉國上下都陷入巨大的恐慌之中,原本作為官方意識形態的儒學也成為了批判和反思的對象。但在牛兆濂看來,最大的危機在于“我國之無人格”(《致教育總會書》) ,而儒學正是立國民人格之本。因此他堅持以儒學為根本,積極招納學生,教育民眾,想要通過程朱之思想、禮教之內容等實現救亡圖存的目的。雖然他并未實現這一目標,但對當地的民風確實起到了改善作用。
四、結語
牛兆濂本人作為關中最后一位大儒,一方面恪守程朱,堅守禮教,延續了理學在近代的發展;另一方面吸收了關學崇實致用的特點,企圖通過教育等方式移風易俗,實現救亡圖存。從結果上來看,牛兆濂的教育思想與實踐確實起到了延續儒學、改善民風的作用,但由于社會背景的嚴峻性、復雜性以及牛兆濂本人對現實認識的不足,其救國救民的目標并未實現,其對新學的堅決反對也體現出過分保守的學術態度。由于社會歷史的劇變與儒者學術和教育能力的局限,關學也在此走向終結。
(作者:陜西省西安市西北大學中國思想文化研究所碩士研究生,郵編7101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