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誠 馮驛馭




重慶是一座怎樣的城市?
余秋雨說,“重慶是一座站著的城市”;施一公說,“重慶這座城市特別美,特別浪漫”;埃隆·馬斯克點贊重慶軌道線自動變軌視頻,表示“令人難以置信”……在中外友人的發(fā)現(xiàn)、驚奇和稱贊中,“美而不自知”的重慶人開始重新審視自己所在的這座城市——
這是一座“非?!敝恰_@里有8D魔幻、賽博朋克,還有火鍋串串、不夜九街,被網(wǎng)友戲稱為“黃色法拉利”的出租車在錯綜復(fù)雜的立交橋上飛馳,眾多跨江大橋?qū)山陌哆B成一體。
這是一座“煙火”之城。煙火氣從樓下的小面店里升起,在街巷市井的嘈雜喧鬧里傳遞,最后融入平凡生活的柴米油鹽中,氤氳于悠長的時光里。
……
恐怕沒有哪一座城市的標簽比重慶更多,這是一座難以復(fù)制、絕不雷同的城市。
作為國家中心城市,重慶有著自己的品格——既魔幻、瑰麗,充滿浪漫,又安逸、閑適,充滿煙火,陽春白雪與下里巴人亦可交融相生。
今天,就讓我們一起深入城市的褶皺里,共享重慶的煙火氣。
趕一場溫暖的狂歡
——鬧熱是期待,趕場是情懷
1月14日早上5點半,天還沒亮,橘色的燈光下,重慶市江北區(qū)紅土地39號面館里傳出陣陣熱氣。
楊世全將車停在面館門口,一邊喊一邊走進店里:“老板,三兩小面,加個煎蛋,多加點油辣子!”
小面加蛋,是重慶人早餐至高的儀式感。
熱氣騰騰的小面下肚,楊世全將車開到常駐的攤位,擺放好案板開始分解生豬。
作為一個豬肉商販,每逢趕場日,楊世全都會起個大早,凌晨4點趕到大溪溝屠宰場,進購一頭宰殺好的生豬,然后運到紅土地集市售賣。
這是楊世全在紅土地集市擺攤的第13個年頭,至于這里的場是從多久開始有的,他也說不清楚,只知道這里“每周日上午可以趕場”。
早上6點到7點,商販們逐漸趕來,不同于大型商超中有固定的門面和攤位,商販們需要自己帶著貨物前來尋覓攤位。
賣菜的將還帶著泥土的蔬菜擺在油布上,緊挨著路邊;賣水果的最方便,將貨車或板車停穩(wěn)當(dāng),便是天然的貨架;推著小車的流動商販將小車改成移動的小店鋪,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隨喊隨停,不擔(dān)心被人驅(qū)趕。
趕場是川渝地區(qū)重要的傳統(tǒng)民俗。隨著城市化進程的加快,傳統(tǒng)的商業(yè)區(qū)逐漸被現(xiàn)代化購物中心取代,但重慶仍保留了1300多個類似紅土地集市這樣的場,人們在這里交流、買賣商品,形成了一種獨特的買賣和社交氛圍。
7點半,年過六旬的王繼秀從菜園壩趕來,和其他來趕場的人一起涌入集市。整個集市開始熱鬧起來,就像一口沸騰的大火鍋,空氣中到處都是它冒出的騰騰熱氣和各種味道。
每逢趕場天,人們就會從四面八方聚集到一起,趕場的理由不一而足。有的是因為趕場能買到物美價廉的東西;有的是因為方便,這里的蔬菜水果和小商品種類繁多,還有各種別處沒有的生活服務(wù);還有的則單純是因為熱鬧,他們不著急購買某樣?xùn)|西,但逛著逛著,也許就產(chǎn)生了購買的欲望。
年關(guān)將至,整個集市到處是花花綠綠的標語和廣告,極盡熱鬧:熏臘肉和香腸的窖井里,柏樹枝燒得“噼里啪啦”響;修鞋子補衣服的小攤前,幾位客人拿著衣服排著隊;露天補牙的攤位上,一位老人仰著頭,盡力將嘴巴張到最大;剃頭匠剛把攤擺上,一個小孩就坐上了座位。
而最有特點的是叫賣聲。集市里,有帶著小喇叭自己吆喝的,也有用喇叭錄好音播放的,這些聲音隨時隨地鉆進耳朵,前半部分聲調(diào)又快又急,后半部分是高腔,緩慢又上揚,拖得很長:“老面饅頭,一塊錢一個,味道好得很——”
誰能拒絕兒時的趕場回憶?誰又能拒絕這滿街的煙火氣?于是,“打卡”的年輕人來了。他們拍照、懷舊、逛吃,甚至還會寫下“趕場攻略”,發(fā)布在社交平臺上,供網(wǎng)友們參考。
“趕場和逛超市的樂趣完全不一樣,擁擠的人潮、吆喝的商販、目不暇接的小商品,就像回到了20世紀80年代?!蓖趵^秀婆婆說。
趕場是一場溫暖的狂歡,也是重慶人記憶里,最熟悉的鬧熱。
中午12點,集市散場,王繼秀提著兩大袋新鮮蔬菜和從楊世全那里購買的一大塊五花肉,另外的袋子里,裝著給孫子新買的玩具。
泡一杯悠閑的蓋碗茶
——“網(wǎng)紅”是稱號,文化是內(nèi)涵
歡迎來到九龍坡區(qū)黃桷坪的交通茶館。
破舊的老樓與張狂的涂鴉在這里相融,頭發(fā)花白的老人和舉著手機四處拍照的年輕人同座喝茶。樓道外,車馬嘈雜;樓道內(nèi),人聲鼎沸。
二十幾張茶桌,每張茶桌配上幾條長凳,勾勒出交通茶館簡單的模樣。
94歲的劉昌義抱著自己的大茶杯斜倚在茶桌上,看著其他桌的年輕人來來往往。
劉昌義在這個茶館里一坐就是30多年。“這茶館我最開始來是什么樣,現(xiàn)在還是什么樣?!眲⒉x說,“茶館熱鬧,有感覺,逢年過節(jié)還有川劇和評書表演,在這里待著心里很舒坦?!?/p>
2018年,李子壩站輕軌穿樓和洪崖洞吊腳樓的視頻在網(wǎng)上一夜爆紅,“網(wǎng)紅城市”這個詞,也從重慶喊響。隨后,大量的游客涌入山城,他們不斷重新定義這座城市的美,并且也在發(fā)現(xiàn)這座城市獨特的味道。
交通茶館也在這股浪潮中翻涌顯現(xiàn),來自全國各地的游客涌入茶館,新老茶客匯聚一堂。
在這里,能很清晰地認出老茶客,他們有著自己喝茶的“潛規(guī)則”——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專屬位子,倘若有新茶客坐在他們的位子上,他們會禮貌地出去轉(zhuǎn)兩圈,或者另外找個地方坐坐,等待客人走后,再招呼泡茶;老茶客們都有自己專屬的杯子,進門對面的墻上,大大小小的茶杯擺滿了整個櫥柜。
新茶客們擁有的則是統(tǒng)一的蓋碗茶。他們熱衷于舉著手機拍照,在自己的微信朋友圈、微博、抖音上將交通茶館發(fā)送到各個地方。
這不再是一個只服務(wù)于周邊居民的老茶館,倒像是這座城市的老博物館,迎接著南來北往的朋友相聚于此,來這里感受一份人間煙火。
時至今日,交通茶館已成為重慶文化的一張名片,這張名片背后鐫刻著改革開放、市場經(jīng)濟、川蜀茶經(jīng)以及中國現(xiàn)當(dāng)代藝術(shù)源頭等多重文化含義。
人們因“網(wǎng)紅”知曉這座城市,又因其文化愛上這座城市。
作為巴蜀文化的重要發(fā)源地,重慶有文字記載的歷史已經(jīng)有3000多年,宏大的歷史緩緩積淀,留給重慶的是刻進骨子里的豪爽、開放和包容,是獨一無二的文化特質(zhì)。
在與洪崖洞隔江相望的重慶大劇院,聽一場戶外交響樂;在千年古鎮(zhèn)磁器口,嘗一下“不得不嘗”的麻花,看一場“不得不看”的舞臺劇《重慶·1949》;在安居古鎮(zhèn),看一場震撼人心的火龍表演……
這座站在歷史肩膀上的城,越來越往上生長,內(nèi)在的文化元素也在悄然蔓延。
如今,以鵝嶺貳廠、北倉文創(chuàng)街區(qū)為代表的文創(chuàng)園如雨后春筍般涌現(xiàn),博物館、音樂廳、美術(shù)館、圖書館星羅棋布,長江當(dāng)代美術(shù)館、303藝術(shù)劇場、龍門浩老街、故宮文物南遷紀念館、紅巖革命歷史博物館等成為全國各地游客的熱門“打卡地”。
煙火氣是重慶這座城市的魅力所在,它不僅僅是視覺上的感受,更是一種深入骨髓的文化氣息,這是千年文化的回響。
追一場獨特的混搭風(fēng)
——低頭是工作,抬頭是生活
1月12日下午5點,“棒棒”李子權(quán)結(jié)束了一天的工作。
坐在拉貨的推車上,李子權(quán)從口袋里掏出簽字筆和一沓紅色的煙盒紙,抽出一張“新”紙后,在上面記下自己這一天的搬貨數(shù)量。
工友王金發(fā)坐在另一輛推車上,雙手抱胸,斜倚著打盹。
“下班了???”“對頭。”路邊仍在搬貨的同行經(jīng)過李子權(quán)面前時,李子權(quán)會簡單寒暄兩句,但筆下卻不遲緩。
重慶依山而建,四面八方都是山,這樣的地形,靠著一支竹棒、兩根繩索,在街頭接活兒謀生的人,成為都市搬運的重要力量,他們被叫作“棒棒”。
這里是渝中區(qū)朝東路66號,銀星商場,朝天門最早的小商品批發(fā)商場,這里從早到晚都在裝貨卸貨,“棒棒”絡(luò)繹不絕,商場紅色的磚墻上,都用黑色馬克筆寫著“棒棒”的聯(lián)系方式。
李子權(quán)沒讀過什么書,1980年,17歲的他就跟著舅舅從老家豐都來到重慶朝天門碼頭開始做“棒棒”,入行43年,現(xiàn)在是銀星商場資格最老的“棒棒”之一。
李子權(quán)工作最繁忙的時候,凌晨2點就要起床上班,不間斷地搬貨運貨直至下午5點。他記憶中搬過的最重的一趟貨物大致有250公斤,需要從銀星商場一直拉到通遠門,這中間是一段長長的上坡路。
“我在前面拉,兩個人在后面推,這要是以前的梯坎路,沒有五六個人肯定抬不上去?!崩钭訖?quán)說。
隨著城市建設(shè),朝天門碼頭經(jīng)過數(shù)年的改造,階梯已經(jīng)大幅減少。銀星商場周邊的路都修成了坡道,沒有電動車的人,拉著推車也能走,雖然費點力,但總比肩挑背扛輕松不少。
運輸工具的變化,讓“棒棒”成為更廣泛意義上的搬運工,李子權(quán)的“棒棒”大部分時間都放在出租屋里,已經(jīng)很久沒用了。
而事實上,當(dāng)“棒棒”不再使用他們的“棒棒”時,“棒棒”這一職業(yè)也在逐漸淡出人們的視野。
2015年,朝東路向著朝天門方向的盡頭豎起了數(shù)座塔吊,不知疲倦地揮舞了兩年后,帶著弧度的來福士大樓初見雛形。
現(xiàn)在,站在朝東路仰頭看,來福士龐大的身軀像一面不透風(fēng)的墻,矗立在路的盡頭。坐落于長江和嘉陵江交匯口的來福士,因其特殊位置被賦予了非凡的象征意義,成為重慶新地標。
李子權(quán)知道來福士,但很少進去,他始終覺得,做“棒棒”是賣力氣、上不得臺面的工作,而來福士是年輕人消費娛樂的地方,像他這個年齡段的人,不適合去里面玩。
但他不知道的是,“棒棒”早就是重慶這座城市的一張名片,他們身上蘊含著重慶人民爬坡上坎、吃苦耐勞的精神,他和他抬頭就能看見的來福士一樣,都是這個城市的標志。
重慶就是這樣一座包容的城市,它有著繁華都市的恢宏大氣,也能接納普羅大眾的質(zhì)而不野,形成了相融共生的混搭風(fēng)。正是因為這樣的包容,滋養(yǎng)了一代又一代耿直、勤勞的重慶人,他們奮斗在這個城市的各個角落,誠懇踏實地在這座山城踩下一個又一個腳印。
下午6點,李子權(quán)和工友王金發(fā)收工回家,他們順著銀星商場背后的樓梯往上走,每一步都走得腳下生風(fēng)。
夜幕降臨,沿著長長的南濱路,來福士廣場變幻著各種樣式的燈光,仿若另一個世界。出租屋內(nèi),李子權(quán)正在準備今天的晚餐,食材是兒子之前從老家?guī)淼呐D肉和土豆。
涮一鍋酣暢的火鍋
——聚攏是煙火,攤開是人間
太陽落下,爐火升起,城市被點亮。
以日落為界,切割出忙碌與享受兩個世界。夜晚,才是重慶生活真正開始的時刻。
在九龍坡區(qū)南方花園夜市,將近200個攤位沿著大路依次擺開,火鍋、串串、燒烤、卷涼皮、粉絲蝦滑……各色美食讓人眼花繚亂,攤主賣力吆喝,客人絡(luò)繹不絕。
結(jié)束了一天疲憊的工作,魏宇翔開始在微信上邀約好友,火鍋,是晚餐的最好選擇。
在重慶,沒有什么是一頓火鍋解決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兩頓。
魏宇翔關(guān)于味道的記憶,離不開火鍋?!懊看稳ネ獾爻霾罨刂貞c,首先就要吃上一頓火鍋,就是喜歡這個味道?!蔽河钕枵f。
魏宇翔和好友選擇了一家社區(qū)火鍋店,圍坐在桌子邊,一邊聊著工作、聊著家事、聊著未來和夢想,一邊用筷子卷起毛肚,趁著鍋里翻滾的紅油,毛肚在鍋里七上八下,裹滿蘸料后放入口腔,味蕾在一瞬間打開,滿足的喜色,在臉上綻放。
流連在夜市的特色美食和潮流飲品之間,是美食當(dāng)前、多巴胺欲罷不能的快感。無論是“夜吃”還是“夜娛”“夜購”,人們在休閑娛樂中釋放白天的壓力,讓自己重獲幸福感,以“滿血復(fù)活”的姿態(tài)迎接新一天的挑戰(zhàn)。
1月19日,重慶市統(tǒng)計局、國家統(tǒng)計局重慶調(diào)查總隊發(fā)布的2023年重慶市經(jīng)濟運行數(shù)據(jù)顯示,2023年,重慶地區(qū)生產(chǎn)總值達30145.79億元,同比增長6.1%,成為中西部地區(qū)首個地區(qū)生產(chǎn)總值突破3萬億元大關(guān)的城市。
“3萬億元”,這個數(shù)字的背后,“夜經(jīng)濟”有著濃墨重彩的一筆。數(shù)據(jù)顯示,重慶城市消費60%發(fā)生在夜間,夜間經(jīng)濟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
夜幕降臨,千廝門嘉陵江大橋上流淌起紅色的車河,洪崖洞吊腳樓的燈光五彩斑斕,長江和嘉陵江在夜色中交織,宛如兩條巨龍在黑暗中舞動,兩岸的燈火倒映在江水中,波光粼粼,閃爍不定。
來自上海的游客白金鑫被這美景所吸引,不停地舉起相機,拍照紀念。
欣賞完洪崖洞夜景,他坐上出租車,馬不停蹄地趕到位于渝北區(qū)龍頭寺公園的洞子火鍋。吃完飯,白金鑫又打車趕到位于觀音橋的九街,逛酒吧和夜店,持續(xù)進行著自己的City Walk(城市漫步)。
“重慶之美出于青山與大江相倚,高樓與梯坎相鄰,出于那些錯落有致的建筑混搭出的朋克風(fēng)?!卑捉瘀握f,“但我更喜歡重慶那歷經(jīng)千年都未曾變過的世俗而不世故,渾然天成演繹出的獨特氣質(zhì)。”
來了就是重慶人。所有看得見的“不同”,都能在這里“和而不同”,這就是重慶的魔力。
凌晨兩點,經(jīng)歷一整天的喧囂,城市開始靜下來。
出租車司機張悅將車停在九街的路口,等待著那些夜歸的人。
白金鑫坐上了張悅的車,他的臉上帶著些許疲憊,但眼里的興奮感還未散去。
車廂里彌漫著淡淡的香味和一絲絲的音樂聲,車窗外,城市霓虹燈仍舊閃爍著迷人的光芒,街邊小店還在散發(fā)出陣陣熱氣,三三兩兩的人們圍坐在一起大口嗦面。
都說人間煙火氣,最撫凡人心。而重慶煙火最人間,撫慰的心不勝其數(shù)。煙火向星辰,這就是重慶。未見時,心向往之;走進時,盡享其中;離開時,戀戀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