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arps

我們中國人在一定的季節吃螃蟹。到了季節,在英國,有荷蘭來的大閘蟹,來貨不多,先到先得。荷蘭是歐洲著名的大閘蟹產地,該國雖然農業發達,卻也不是什么魚米之鄉,本來是沒有大閘蟹的。據說大閘蟹移居荷蘭是因為貨船回程要裝壓艙水,連蟹卵蟹苗一起帶回了荷蘭,就此繁殖開來。當地人自然不懂吃,全靠華人捧場,就此成了一個產業。
有一年我因好奇買了4只,想嘗嘗著名的大閘蟹在外國到底是什么滋味。收到螃蟹嚇一跳,小小幾只,在紙盒里張牙舞爪,撓得硬紙板嚓嚓響。歐洲的大閘蟹產業還很初級,沒有熟練的工人綁蟹,只能任由它們挓挲著腿腳,一路與命運作不屈的抗爭。我趕快把紙盒放進冰箱,以為它們在低溫狀態下會進入昏睡。第二天打開冰箱,一只螃蟹啪嗒一聲跌了出來,另外幾只也爬到了別的格子里,還有一只當著我的面表演了螃蟹翻身。從來不知道大閘蟹這么小一只原來還挺強壯。
別人告訴我,判斷蟹壯不壯實就是看能不能翻身,原來我的蟹已經通過了奧運初選。然而蒸熟才顯出它們硬殼下的“小”來,崢嶸的硬殼下面,原來只有一點點蟹肉。我一個人吃掉了所有,指甲很痛,沒吃飽,但也沒有力氣再吃別的了。以前在廣州吃的螃蟹個大肉多,是正經一盤菜。像大閘蟹這樣嬌小致密的螃蟹,自認沒有吃的經驗。
江南人家最喜歡吃大閘蟹,移居北方也念念不忘。偏偏大閘蟹的價錢隨時代起伏,一尺水十丈波,特別厲害。鄧云鄉是研究《紅樓夢》的專家,他有一本談飲食的書叫《云鄉話食》。有持家經驗的人寫文章,記家常往往隨筆附上物價。20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教授一個月工資只夠買三斤螃蟹,滿紙都是“吃不起”。現在應該沒有這么夸張,但讓人感嘆“吃不起”的東西也多了。所以如果市場上能買到個大黃滿肉多的螃蟹,不拘中國外國、湖蟹海蟹,秋冬之際,都應該大吃特吃。
歐洲本地有“面包蟹”,一只就有一斤多重,殼非常硬,蟹腿上有扎人的剛毛,不適合做炒蟹或香辣蟹,但清蒸就很好。
自己吃一只一斤多重的螃蟹,就像一個人的孤獨戰爭,別人都吃完飯在看電視了,我還在努力一條腿一條腿地剝,不停地撕點蟹肉喂給孩子。忽然悟出:江南人家吃螃蟹,就像《紅樓夢》中描寫的那樣,意義遠超吃蟹本身,是一種體育、一種競技、一種聯歡、一種舊日的卡拉OK。吃螃蟹能消磨很多時光,但不會吃得太飽,還占著手干不了別的,席間只能談天說地。英國人去酒吧是為了喝酒聊天看體育比賽。如果英國人學會了吃螃蟹,酒吧就會更熱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