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政
母親的睡眠越來越少了。
她偎在床頭,陷入冥想。一生的風(fēng)雪,都紛紛從原路返回。
一盞微弱的燈,照著母親半邊塌陷的臉。沒有照著的部分,像掩埋在雪中。
母親說,大雪領(lǐng)路,她閉著眼睛走完最后一程。
而大雪會把多病的母親帶向哪里?
白云寨?鷂子丘?
還是黃桷埡、石頭田?
在母親孤獨的一生中,仿佛只有雪,年年來年年去。而她所有的苦難,都在雪中化為了常態(tài)。
我不想雪落下來。
這樣,母親就可以一直在我身邊。
我在后花園里,種了一些絲瓜和南瓜。我給它們澆水、施肥、鋤草。
老婆說,我的背影七分像父親,三分像母親。
絲瓜和南瓜的種子,都是我從故鄉(xiāng)帶來的。每一根藤蔓上,爬滿了許多遙遠(yuǎn)的回憶。
有月光的夜晚,我會靠在瓜架上和它們說話。絲瓜花和南瓜花像兩姊妹,我們很容易就用方言聊到了故鄉(xiāng)。
等它們長大的時候,我每天都要擁抱它們。絲瓜那單薄的身影,常常讓我想起一身青衫的父親。而圓滾滾的南瓜,長得多么像老家背后的小山包。
老婆說,該摘瓜了,我假裝沒聽見。
青草聚集的地方,在南方叫草地、草壩、草坪。
只有廣袤的北方才敢叫草原,才敢騎在馬上放肆飛奔。
炊煙從草根升起,像墜落的云朵。
明月像一盞馬燈,掛在草原的盡頭。
牛羊不像是在吃草,像是在草原上散步、旅行。
牧人也不像是在放牧,而是用揮舞的長鞭寄托遠(yuǎn)方的思念。
格桑花是草原的眼睛,在每一個角落尋找春天。
蒙古包廝守著沉寂的歲月,呼麥里充滿了內(nèi)心的禱詞。
安靜的幸福帶著草的清香。
只有心心相印的海子,藏在草原深處,托舉著鷹的身影。
好日子怎么過,壞日子就怎么過。
屋檐下的雨滴,都充滿了同樣的韌性。
只要天還亮著,我們就沒有時間幸福和悲傷。溫柔的風(fēng)微微地吹著,白云沾滿了衣裳。
懸浮在空中的事物,都要有選擇地讓它們落地。
無論好和壞,我們都要伸手接著。
寬闊的馬路,容納了所有的腳印。
那些已經(jīng)決定的事情,就不要再滿世界奔跑。
好日子是一天,壞日子也是一天。
只有那些不變的高樓,限制了我們的想象。
冬天的時候。
我喜歡在霧中穿行,像一枚雪白的暗器。
夏天的時候。
我喜歡在濱江路上散步,陪著夕陽,一步步回到江心。
秋天的時候。
銀杏葉鋪滿了大街,落在我頭頂?shù)哪且黄駧е撤N使命。
春天的時候。
南山的植物園開滿了各種各樣的花朵,我只用其中一朵換取你的開心。
而兩條大江像蛇一樣纏繞,再也找不到可以分開的理由。
南山和歌樂山互相對峙,我常常和它們并肩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