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大海
他們都走了。前臺,辦公區的燈,被一一關掉。
每每這個時刻,我抄寫經書抑或從抽屜里,取出詩歌。
角落里的發財樹、虎尾蘭、仙人球,開始隱隱發光。辦公桌左側,一盆綠蘿更亮了一些。
對面大廈上的霓虹,一條大街,都在流光、閃爍。
此際,端坐的我,也是亮的。
和這個世界,彼此照耀。
兩個同事盤坐在床上看電視連續劇,隨口嗑著昏暗的燈光。
我打開一本詩集,一遍遍打掃上面的灰塵。隔壁幾個房間空著耳朵咀嚼雨的腳步,門口不時溜進點廁所的味道。
總是拎著沉重的一天返回,商務酒店老眼昏花,緩緩向我們迎過來。
我們攜帶公司的使命,在東北的市場艱難邁開左腳,右腳小心向前試探,躲避著冬天徐徐伸來的牙齒。
大風卷起我們三片葉子,大街上,起起落落。
直至汗珠子冰涼地滾向腳下,與月亮粗重的喘息擁抱在一起。
公交車奔跑在凌晨,擁擠的悶罐,一株乍寒醒來的小草,玻璃眼中布滿露水和風塵。
“好,一切都好”安慰遠方,斜掛的月亮。
獨自在流水的踐踏下,彎腰、抬頭。那么多的兄弟姐妹,努力抓住,傾聽著奔跑的站牌,不至于跌倒和錯過。
兩站地的工夫,他重新回到我們中間。
所有的施工圖紙,揣起袖子,在辦公室深處踱來踱去。
正午的陽光在頭頂踩出50平方米的陰冷,整個開發新區不得不套上羊毛衫,捂住行業階段性的疼痛。
這些日子,一把指甲刀斜倚在我們臨時租用的車庫門口。
一遍遍啃著我們體內流出的幾片薄冰。
你們的笑再次勾肩搭背晃過來,我迅速欺身擋在老總身前。
這么多年,我小心翼翼繞過老婆、孩子,把自己打碎、冶煉、變輕。保持透明狀,于一個又一個城市、酒店、包廂,被一家家公司抓在手中。
踩著桌子,與酒肉接吻,比董事長、總經理永遠保持矮半頭。向部長、科長以及記者的一支筆拼命靠攏、致敬。
滿肚子的鮮花、泡沫。
燈光流著口水,看我掠過冷熱酸甜,迎上前去。
擁抱、耳語,把自己一次次說成空的、透明的,直到被桌布的一道媚笑絆倒。
拖著渾身的裂紋,我后退,從歌舞升平的背后,一步步退到陽光里。
我再次說出自己是透明的。之后把自己徹底打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