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君飛

沒有人開白菜的玩笑,雖然它是那么尋常、樸素,值不了幾個錢。白菜就是白菜,村里有人把它當莊稼種,種在肥沃的田地里,看上去大大一片,蔚為壯觀;而那些把白菜當蔬菜種的人,對它也多有照顧—在菜園里專門留出一塊土地種白菜,不會間種或者套種其他蔬菜,給予白菜充分的尊重。
要想讓白菜長勢好,就得用厚實的肥料喂養,還得把水澆透,除去雜草、滅掉害蟲后,白菜不管遇到什么天氣,都能朝著一棵白菜應有的樣子去生長。人們常見的多是成熟后層層疊疊、緊緊抱成一團的白菜,至于白菜初長成是什么樣子,什么時候開始把葉片朝內卷起來,就很少有人知道了。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白菜其實是平鋪開來生長的,小葉片逐漸長成大葉片,青翠舒展、灑脫奔放。在偌大的菜園里,似乎只有白菜的生長最像花朵盛開。一棵白菜初看似綠玉牡丹,細看則比牡丹多了不少簡樸明凈、天真純粹—在不為人知時,白菜終于開成出水芙蓉,一地繁花。
白菜是有青春期的,而且不失潑辣美麗。等它上到貨架上,擺到菜攤上,最后又來到砧板上,成了伴隨人們越冬的一道菜,就多了一些老相和馴服。它沒有絲毫用來裝飾夸耀的東西,手感瓷實緊致,抱在懷里沉甸甸如同一塊石頭,一葉又一葉,一層又一層,沒有虛與委蛇和客套的隔膜,每一層都要長得盡善盡美。
這時候的白菜朝內卷了起來,包裹著自己的心愿,安靜篤定地生長著。然而它從未皺縮扭曲,好像這塊小石頭竟是一大塊璞玉,含苞未放,渾然天成,沒有任何噱頭,更不會用什么奇跡吸引人。
秋天,人們早早收了莊稼,許多時令蔬菜也吃得差不多了,留在地里的多是白菜、蘿卜。聽老人說,經霜的白菜吃起來更甜美、更爽口,也想不到還有哪些蔬菜比白菜更耐凍。我不止一次見到,大雪紛飛中,老家的田地里的一棵棵白菜傲然如一位位垂釣寒江雪的漁翁。
天氣再冷,也只能讓外面一層的白菜葉結冰,里面的菜葉、菜心依然鮮嫩白凈、生動如初。剝開來,摸上去涼涼的,并不冰手,反而感覺到一種質樸頑強的生命力在葉脈里緩緩地流動。老家的人多會把收獲的白菜埋到土里進行保存,有條件挖地窖的人家則會把白菜跟紅薯放在一起,讓它享受一下難得的優待。這樣,白菜就可以吃到年后。
大雪封門,當想到地里或者窖里還有一大堆白菜可吃,心里就不會發慌。小時候,白菜是菜也是主糧,即使吃了一肚子白菜,招人笑話,也是一種幸福。長大了,我能想象到的世間美味超不過白菜豬肉燉粉條,真吃到這道年夜菜時,卻想不明白到底是誰成就了誰,好像離開白菜,豬肉和粉條也沒有那么好吃了。
有人賦予白菜美好的寓意“百財”,這只是發音上的趨同。白菜什么時候都尋常平淡、自然親切,在寒冬里也習慣抱緊自己取暖,散開時則完全為了他人。只是層層包裹下,最里面的才是一片金黃柔嫩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