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別人家的孩子”和解

程自新 丹顏

我一直渴望成為父母口中別人家的孩子，卻終未如愿。直到多年以后，當我生意失敗，負債累累，才發現媽媽其實早已接納了真實的我……

我的媽媽出身書香門第，一家子都是大學生，且成績優異，特別是表哥，15歲就上了清華大學。我媽覺得外婆家的優秀基因也會眷顧我，對我期望特別高。她經常不無羨慕地提起：“你看你表哥，還有那誰家的誰，保送區重點；誰家的誰誰，年級前十名……”媽媽的這些話像緊箍咒一樣讓我頭疼。

我也想好好學習，當一回別人家的孩子。可我似乎天生不是學習的料，從小學到高中，成績一直在中下游徘徊。2006年高考，我只考了421分，遠低于二本分數線，只能復讀。暑假，我媽帶我去同事家取經，他家孩子前一年高分考取了重點大學。臨走時，我媽請求學霸哥哥把筆記借給我，卑微討好的感覺讓我覺得特別羞恥。原來，“別人家的孩子”真的可以活成父母的臉面。

我決定好好復讀，為我媽挽回面子。為了省出時間多做幾道題，我在學校附近租了房子，每天6點起床，凌晨兩三點睡，沒日沒夜地做卷子。第一學期，我從班級40多名前進到第26名。我的狀態越來越好，高考估了627分，上一本是肯定的了。然而，真實成績卻狠狠打了我的臉：420分，比去年還少1分！我申請查成績，結果竟然是因為鉛筆的問題，有3科選擇題沒有計入成績。

我把自己關在屋里，整整6天沒出門。我媽在外面也不好受。有幾次，我用余光看見她正透過連通臥室的陽臺窗戶偷偷打量我，淚眼婆娑。第七天，我做了一個看似理智卻十分痛苦的決定：繼續復讀。我要證明給所有人看，我不比任何人差。

出乎意料地，我媽不同意：“媽媽想通了，上好大學不是唯一的出路，你還年輕，人生還有很多可能。”這是那個事事對我嚴格要求的媽媽嗎？她一定是怕我想不開才故意這么說的。多年后，我才意識到，這份錯誤的解讀讓我栽了大跟頭。

在我媽的“支持”下，我上了省會城市的一所三本院校。大學期間，我一直努力找機會證明自己，但都沒有成功。大三的一天，我接到爸爸的電話，他隱晦地告訴我，他們已經到了我所在城市的附屬醫院，我媽的體檢結果不太好。兩小時后，我在醫院腫瘤科見到了媽媽。爸爸悄悄告訴我，我媽得的是乳腺癌晚期，醫生說還有兩年。我問爸爸：“我還能做什么？”爸爸沒說話。

我很快有了答案：我還欠媽媽一個“別人家的孩子”。那幾天，我瘋狂地搜索賺錢的項目。1周后，我決定做校園快遞。我承包了學校的快遞點，又花3萬多元買了輛二手面包車，每天5點起床，去十幾公里外的快遞點揀貨，拉貨。

貨車的空調不好，我就光著膀子干，汗水順著座椅往下流。我拿出比當年復讀還要狠的勁頭，一定要讓我媽在有生之年看到我成功，讓她成為人人羨慕的對象。

半年內，我媽經歷了6次化療、1次手術，病情終于穩定下來。而我的努力也沒有白費，快遞業務遍及9所高校。大學畢業時，我已經月入30萬元。成功就這樣突然而至，朋友對我前呼后擁，親戚對我各種夸獎，那感覺如在云端。我承認我飄了。

創業第七個月，我全款買了人生第一輛豪車。我特意把車開回家，停在樓下給爸媽打電話，要帶他們去兜風。可他們只是淡淡地回應：“先回家吃飯，明天再說。”我很郁悶。從小到大，我媽要我好好學習、努力上進，我現在衣錦還鄉，這難道不是她想看到的嗎？難道是我的成功比起成績優異的表哥根本不值一提？

飯桌上，我故意和媽媽大說特說我談了什么項目，還亮出名牌手表。我媽聽著，時不時皺眉，勸我小心一點兒，踏實一點兒。她說了半天，就是沒有一句夸獎的話。

之后我為了發泄，恣意揮霍資本，出入高檔會所，喝上萬元一瓶的洋酒。報應很快來了。1年后，因為上游資金鏈出現問題，公司破產了。不到25歲，我負債400萬元。

我賣了豪車，清退了員工，躲在小公寓里，每天除了應付催債電話，就是打游戲。我媽打電話給我，我只是敷衍，偶爾也會發一條僅父母可見的朋友圈，暗示他們我在出差。

這樣的謊言持續了8個多月，我實在扛不住了。一天夜里11點多，我撥通了媽媽的電話：“我想您了。”我媽大概意識到了什么，說：“想家了，就回來吧。”

第二天，我坐上了回家的大巴。一路上，我都在想該怎么面對父母。他們連成功的我都不認可，又怎會接納現在的我？

我在樓下徘徊許久，抽了四五根煙，才鼓足勇氣上樓。

推開門，我媽在廚房忙碌，我爸坐在沙發上悠閑地看電視。換鞋，洗手，吃飯，一切自然得就像多年前我放學回家的樣子，這樣的氣氛讓我壓力小了許多。飯后，我陪父母一起散步。我媽平靜地問我：“是不是公司開不下去了？”我點頭，告訴她公司破產了。我媽又問：“有負債嗎？”我搖了搖頭。我承認，我還是沒勇氣說實話。

回到公寓，我在背包最里面發現了一個信封，里面有一張銀行卡和一封長長的信。卡里有30萬元，是父母的全部積蓄。

我媽在信里說，我19歲那年第二次高考失利對她觸動特別大，她反思了當年對我的教育，既心疼又害怕，更多的是自責。她意識到，之前對成績的過分要求是一種傷害，所以她沒再堅持要我復讀。這些年，看到我開公司賺錢，她固然欣慰，但我的浮躁讓她更加擔心。

在信的最后，我媽說：“不管你在外面遭遇多大的困難，爸爸媽媽永遠是你的后盾。”

我一直極力想出人頭地證明給我媽看，她卻早已想讓我輕松做自己。原來，每個人都會變的，這些年，我在成長，我媽也在不斷調整，從最初的望子成龍變成了無條件接納。我媽早已放手，我卻一直把“別人家的孩子”當作枷鎖。

我顫抖著手把信折好，心中的重擔終于放下。

拿著父母給的啟動金，我注冊了新公司，并積極和供應商溝通，懇請他們暫緩一段時間。這份誠意打動了供應商，我為自己爭取到了時間。1年后，我奇跡般地還清了所有債務。

那段時間，我媽總是給我打電話，叮囑我好好吃飯，不斷給我寄老家的土雞蛋、臘鴨。別人關心你成不成功，只有親人最關心你健不健康。這溫暖的感覺也給了我靈感：為什么不研制一份媽媽味道的早餐呢？我和一個做食品生意的朋友提起這個想法，我倆一拍即合，迅速組織團隊，經過3個多月的研發，一款結合北方包子與南方燒麥的紙皮燒麥誕生了。為了健康，我們全程冷鏈，沒有任何添加劑，產品上市半年，銷售額達到5000萬元。

這算成功嗎？我不想定義。我只是清楚地知道，如今的我正腳踏實地、認認真真地過好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