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奮斗
前兩天去外地玩,無意間在一家禮品店看到一個香薰蠟燭,小小的白色玻璃瓶并不顯眼,也不是當地特產,但我剛拿起來聞了一下,就立刻知道姐姐會喜歡。
拿給媽媽聞,她很驚喜地說:“這是雪花膏的味兒啊!”
我開心地連連點頭:“是吧?跟‘紅綠燈’那家賣的雪花膏香味一模一樣!”
“紅綠燈”是小時候家附近的一個小雜貨店的代稱。家鄉是個小城,20世紀80年代時車輛極少,我們那里又是老城區,從家出來往任何一個方向走,10分鐘之內是看不到紅綠燈的。唯一一個紅綠燈在一個十字路口處,路中央有交警執勤,左邊是個消防站,右邊就是這家雜貨店。
這家雜貨店不大,主要銷售一些針頭線腦的日用百貨,包括餅干、零食、鉛筆、橡皮之類的小零碎。印象最深的是正對著店門的柜臺,從臺面到柜身都鑲著瓷磚,瓷磚原本應該是白色,隨著時光流逝已經說不清是黃色還是棕色了。柜臺中間擺著一臺很大的秤,秤的兩邊放著好幾個高高的玻璃罐子,一側的罐子里裝著各種散裝調料,另一側的罐子里裝著雪花膏、洗發膏。
那時家里有個白色的小瓷瓶,是專門用來裝散裝雪花膏的。
每次雪花膏用完了,媽媽就會帶著小瓷瓶,再順便看看家里醬油是不是也快沒了,左手拎著醬油瓶右手拿著雪花膏瓶去雜貨店,屁股后面還跟著我和姐姐。
大人每次去雜貨店,我們姐倆總是要一起跟著的,生怕自己吃了大虧。因為只要哼哼得夠可憐,爸媽買完東西總會把找零的硬幣給我們。
媽媽買東西時,我和姐姐會貼著柜臺玩猜東西的游戲,游戲規則是我閉著眼,姐姐推著我沿著柜臺來回走,然后隨機站定,讓我猜這會兒頭頂是哪個玻璃罐子。雪花膏的罐子總是最好猜,因為聞起來香香的。醋和醬油很容易猜錯,因為這兩種味兒都混在一起了。
通常玩不了一兩輪我們就會被媽媽揪著領子從柜臺邊拽開,嚴肅地說:“剛洗的衣服就給我到處蹭!穿干凈衣服你渾身刺撓是吧?”
這種時候姐姐總是立刻若無其事地走開,就好像跟她壓根兒沒關系。
有時候,媽媽也會在旁邊幾步之外的玻璃柜臺里買盒裝的護膚油,都是些“70后”“80后”耳熟能詳的老字號,有萬紫千紅、百雀羚,都是圓圓扁扁的小鐵盒,一打開便香氣撲鼻。
記得第一次在小說里讀到“膚如凝脂”這個詞,怎么也想象不出是什么樣子,便問我姐:“凝脂是凝固的板油嗎?”
她不確定地說:“應該是吧。”
我頓時很失望。皮膚像凝固的板油一樣的美女,那不就是油光滿面嗎?
后來有一次擦百雀羚,注意到盒面上寫著“潤膚脂”,才終于想明白,這雪白細膩的質地才應該是凝脂的樣子吧。
但話說回來,凝脂這樣的概念,我也是長大一些才開始漸漸理解。小時候的我連臉都不肯好好洗,怎么會有護膚意識,那時雪花膏對我的意義就是“擦香香”。早晨所謂的洗臉就是將手指沾濕擦擦眼睛,再蘸一點兒雪花膏胡亂抹在臉蛋上,聞得到香味就可以見人了。
所以至今回憶起來,不管是散裝雪花膏,還是老字號潤膚脂,給我留下最深刻印象的都是它的氣味,打開蓋子,香氣撲鼻卻不濃郁,典型的東方的清香,淡雅且持久。
這也是為什么一聞到那個香薰蠟燭的味道,我立刻篤定,姐姐一定會喜歡這個禮物。
因為這是專屬于我們童年記憶中的香味,聞到它,就想起家鄉“紅綠燈”那間小小的雜貨店,想起冷得連風都是硬邦邦的東北的冬天,想起不斷忙碌卻又把我們照顧得妥妥帖帖的媽媽。
后來好奇地打電話問我媽,為什么那時有時買散裝雪花膏,有時又買鐵盒裝的老字號呢?是因為有的擦臉有的擦手,還是因為雪花膏偏水性,適合夏天,小鐵盒的潤膚效果好,適合冬天?
我媽大笑,說:“那個時候哪兒像你們現在有這么多講究,手頭寬裕時買好一點兒的老牌子,手頭緊巴了就買散裝的。”
我也笑,既笑自己太過習慣現在分工細致的各種護膚品,又忍不住有些莫名感動,很想穿過歲月去抱一抱那個在物資匱乏又忙碌的日子里,依舊認真執著地堅守著愛美之心的媽媽,那個燙著小鬈發、穿著小區裁縫做的藍灰色西裝的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