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鬧獨立

木耳

過馬路時，我習慣性地將手伸給女兒，對她說：“寶貝，把手給媽媽。”女兒走過來，卻將手伸到我的腰間，另一只手則拉起我的手放在她的肩上，然后說：“媽媽，我們像不像哥們兒。”我為女兒可愛的舉動啞然失笑，但心里卻有一種無法描述的失落。似乎是不經意間，女兒便長大了，每當我以母親的口吻命令她做什么時，她總是有意識地用她得言行弱化我的權威。可在我的眼里，她一直還是昨天那個蹣跚學步、向我伸出小手嚷“媽媽抱”的小不點兒。我不甘心。于是，母女之間的矛盾便時不是暴發。

那天，女兒做完作業后，我像往常一樣把手伸過去想拿過去檢查。誰知不等我的手伸到，女兒已經將本子裝進了書包里。我不解地問：“不讓媽媽檢查了？”女兒望著我說：“我自己檢查過了。”我看著女兒目光里流露出的倔強，不知怎么就來氣了：“我還要看一遍，因為每次都是經過我檢查以后你才能得到100分的。”女兒想爭辯，我不容她開口，抬高聲音：“別說了，拿出來我看看。”女兒的眼眶紅了，她慢慢掏出本子，重重地放在我的面前。我仔細查了查，沒發現有做錯的地方。第二天，作業發下來時，我偷偷看了看，還是100分加上兩朵小紅花。

那天，家庭大掃除結束后，女兒恰好放學回來。她走進她的小屋，看了一眼就嚷嚷開了：“媽媽，我那對小狗放在地上不是放得好好的嗎，你干嗎要把它們挪到桌子上？我那兩個布娃娃正坐著說悄悄話，你干嗎要讓它們東一個西一個？我……”一連串的問號問得我又好氣又好笑，我正想表白表白我是如何如何辛苦，批評批評她是如何如何懶惰，女兒卻先開口了：“下一次你不要收拾我的房間了，我自己收拾。你的想法和我的想法不一樣，瞧，把我的東西弄得這么亂！”

再打掃衛生時，女兒堵住門口不讓我進去，她自己拿了塊抹布，鎖上門，一個人在屋里收拾起來。半個小時后，女兒打開了門，她把我拉到房門口，做了個“請”的動作。我帶著挑剔的眼光上上下下打量，女兒輕快地轉著身子，指指點點地給我講述她的創意。還別說，經女兒那么一解釋，我真的覺得，她的這番擺布，雖然用大人的所謂整齊美觀去衡量，難免有點亂，但如果拋開腦子中固有的審美觀，客觀公允地評判，卻有著大人因循守舊的思維所難以企及的創造性：你看那對小笨熊一個比一個傲慢，一定是它們各自有了餿主意，卻都想強迫對方承認自己高明，終于話不投機背面而對；你再看那只貓，正舉起爪子伸向一只四腳朝天的小老鼠，你一定想，這貓是要吃小老鼠啦。這一下你可猜錯了，因為，那貓笑瞇瞇的，小老鼠也一副忍俊不禁的樣子，原來，小貓正在給小老鼠撓癢癢哩。女兒的每一個構思都那么新穎獨特，娓娓道來的解說那么妙趣橫生，逗得我一個勁兒地笑罵她是個小怪物，心里卻不得不嘆服。

經過這兩件事，我開始反思自己：作為母親，我包辦得太多，表面上好像自己特別愛孩子，實際上，很多時候是因想省事而剝奪了孩子勞動和思考的權力。比如：本想讓她倒垃圾，可又怕她弄臟了衣服。而洗衣服比自己倒垃圾更費事，這樣想，索性就不讓她倒了。再比如：本想讓她擦桌子，可又怕她不小心把那些易碎的小擺設打破了，這樣一想，干脆也自己做了……而在學習上，則往往也以能揪出女兒的小毛病而得意，因為每當指出她的錯誤時，她總會驚訝地問：“我怎么沒看出來？”而這時我便可以自信而權威地反問她：“你說，如果媽媽連這都做不好，那媽媽怎么能當媽媽呢？”有意無意地逼著孩子承認大人比孩子強。就這樣，自覺不自覺地我就限制了孩子的自主和自由，使她小小腦袋里閃爍的創造火花得不到充分燃燒。我所謂的母愛和所謂的母親的權威意識像陰影一樣籠罩著孩子，難怪她要鬧獨立。

那天，因單位有事需要提前上班，我只好把女兒先帶到辦公室。兩點時，女兒要去上學。學校離我的單位很近，只需要穿過一條馬路，再往前走一百多米就到了。女兒提出讓她自己走。我伸頭望望川流不息的人流車流，猶豫片刻，還是決定將她送過馬路。女兒嘟著嘴跟我爭，直到我答應放學后讓她自己走，才很不高興地一路領先穿過馬路。

一個下午，我坐臥不安，一個勁兒地看表。好不容易盼到了4點20分，我再也按捺不住焦急的心情，站在窗前往馬路上看。漫長的10分鐘過去了，女兒沒有如我所料來到辦公室。各種想法向腦海里涌來，我再也忍不住了，撒腿向學校跑去。還沒等跑到學校門口，就看見女兒和她的幾個同學手牽手，有說有笑地走過來。我怕女兒看見我，又怪我說話不算數，便急忙閃身躲進一個雜貨店，等孩子們走出一段路后，悄悄尾隨著她們。一路上，她們并沒有如我所想象的那樣在馬路上追逐打鬧，不知道躲車子；或走著走著，便被路邊好玩的東西吸引了，便一直玩到天黑……而是各自向自己的目標奔去。

看著女兒去了辦公室，我在樓下平靜了一下心情，調整好表情，想好理由才上樓。見到女兒，我告訴她我上街辦了點事。女兒也告訴我她和同學一塊走很開心。

那天，因為一個下午提心吊膽什么事也沒做成，只好加夜班。夜里八點多，我的工作才算做完。一整天高強度的腦力勞動，再加上一個下午的胡思亂想，我真的是疲憊不堪。強打精神下樓，樓道的燈經年不亮，煩躁的我抬起腳不敢落下去，落下腳又不敢抬起來，一邊抖抖索索地走，一邊伸出手想去牽女兒，嘴里還不停地說：“小心點，別摔下去了。”女兒暖暖的小手遞了過來，隨小手遞過來的還有讓我意想不到的話：“媽媽，牽著我的手，跟著我走。我知道這臺階一共是9個，你邊走邊數。1、2、3、4、5、6、7、8、9。好！重新開始，1、2、3、4、5、6、7、8、9……”女兒牽著我，清亮的聲音回蕩在空寂的樓道里，也在我的心底百轉千回。

黑黑的樓道里，我任欣慰的淚水在臉上流淌。淚眼蒙眬中，我似乎又看到了女兒伸著小手，跌跌撞撞地向我走來，小嘴里焦急地哭喊著：“媽媽，媽媽呀……”可那已是昨天的事兒，今天，我的女兒長大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