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光明
敲門與敲窗,同樣是敲,力道不同,區別很大。門可以隨便敲,窗戶不能隨便敲。“篤篤,篤篤”,敲門是呼喚,可以很輕,也可以很重,甚至可以拍打。敲門多是有人帶事情來,熟人、生人,好事、壞事,一切皆有可能。“鐺,鐺”,敲窗是耳語,是私下里敲給特定之人聽的,是特別熟悉的人之間特殊的交流方式,往往抱有不可外泄的目的。
敲門是煙火日子的一個動靜,敲窗是情感交流的一種方式。小時候,如果窗外冒出一根小樹枝,鬼鬼祟祟“敲”我的窗,不用看,定是表哥喊我出去玩了。談戀愛的時候,青梅竹馬的她以委婉的咳嗽聲“敲”我的窗,或指尖彈幾下玻璃后轉身就走,看似無意,其實彼此心領神會,無需半句語言。
樹葉敲窗。鄉村人家的窗外多種有樹木,或實用的桃李,或裝飾的竹桂,若不及時修剪,其葉蔓爬至窗前,隨風而動,輕拂小窗,宛若細語呢喃。“夜深唧唧醅鳴甕,睡起蕭蕭葉打窗”,我家一窗槭樹,綠蘿搖春,秋葉墜窗,詩情油然而生。一年四季,槭樹時而風中窸窸窣窣,總令我生出是那個人兒又從窗外經過的錯覺,以至于我時常疾步追到窗前,推開冰涼的玻璃,才恍悟早已物是人非,曾經的敲窗人遠在天涯。
夜蟲敲窗。夏季,窗前的飛蛾夜蝶不計其數,它們會拼命地往窗戶玻璃上撞,叮叮當當,像一群不諳世事的孩童,趴在窗外用小手不停地拍打玻璃,吵吵嚷嚷要進屋來。那些年,我正青春,高考落榜回鄉,白天參加勞動,夜晚在燈下學習成人高等教育自考課程。如今,我已經把當年的課程內容忘得干干凈凈,唯有夜蟲叩擊窗玻璃的情景歷歷在目。夜深人靜,魯莽笨重的甲蟲撞在玻璃上,宛若空谷傳音,瓦落空庭,聲音清脆而響亮。
風雪敲窗。雨雪是水開的花,在窗戶玻璃上綻放。如簾的水珠濺在窗戶上,如心思縝密的女孩子,不愿讓人看見她的心跡,明凈的玻璃一會兒就變得模糊朦朧,似有一窗含蓄的心事。因為有屋檐的遮擋,雨一般不會直接打在窗戶上,雪卻能夠輕松敲擊窗戶。雪敲窗,逸人清聽,可謂天籟,聲韻皆在心尖,非用心不可聞。“雪液清甘漲井泉,自攜茶灶就烹煎”,陸放翁認為,聽雪敲窗、煮雪烹茶,是人生快意之事,如此才不枉來人間一回。
月光敲窗。床前明月光,照亮多少詩人的長愁。長安明月下,八水靈動,搗衣聲滴答滴答,穿越千年,在歷史的窗口回響。我睡覺時不喜歡拉上窗簾,只為一抬眼能夠看見窗外的星空與明月。更深夜靜,月亮的光輝撲打窗戶,在浩大宇宙中開辟出一條與渺小生命和諧律動的通道。此時,靈魂與自然的對話暢通無阻。
陽光敲窗。“閑來無事不從容,睡覺東窗日已紅”,閑靜安適之人,做什么事都不慌不忙,安心睡到紅日敲打窗戶才慢慢起來。早晨的第一縷陽光,穿透鴻蒙初辟的混沌,溫暖而干凈。周末,陽光帶著一群唱歌的小鳥,掀開窗簾的一角,不厭其煩地敲擊窗戶。它們在窗外聒噪,甚至破窗而入,使人感到既煩惱又幸福。
風敲窗,雨敲窗,陽光敲窗,它們都是自然世界派來的信使。我理應打開窗戶走出去,張開雙臂迎接敲窗者,聆聽它的語言,與之歲月長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