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月亮選中的人

盧子琴

古往今來，文人筆下的江南女子似乎總是有沉魚落雁之容。比如，曹植曾寫道：“南國有佳人，容華若桃李。”韋莊也在詞中寫道：“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天生黝黑的我似乎成了例外，沒有白皙的皮膚，沒有纖細的身材，甚至沒有娉婷的步姿，唯一有的是略微肥厚的嘴唇。村里的老人管這叫“地包天”。

年幼的我總是會想“地包天”究竟是什么樣的。壓不住好奇的時候，我也問過奶奶“地包天”的嘴唇好看嗎。奶奶總是一邊摸著我腦袋，一邊樂呵呵地說：“妹啊，你是這村里最與眾不同的小美人！”

我相信了奶奶的話，生活在奶奶編撰的童話里，總以為自己是落入凡塵的小仙子，擁有世間獨一無二的美貌。

直到上小學，我才從同學的鏡子里看到自己的樣子，看到所謂的“地包天”的樣子。

那一刻，我才知道奶奶說謊了，我根本就不是與眾不同的小美人。

窗外的光鉆過葉間的縫隙，若隱若現地落在同桌的臉上，風吹而過時，印落在她臉頰上的斑駁光影像是一只只舞動的蝴蝶。我呆呆地望著，一顆心也不自覺地泛起層層漣漪。我看著鏡子里宛若煤炭般的自己和那厚得像肥腸的嘴唇，再看看白潤如玉的同桌，那一瞬間，屬于我的童話被現實撕得粉碎。

我情不自禁地抿了抿嘴唇，而后緩緩地低下頭，眼角的淚珠似乎聽懂了我的心事，順著臉頰一直流到唇間……我將眼角的淚珠小心翼翼地抹掉，卻也任由自卑在心底肆意滋長。

那天回家后，我坐在院子里，暗自想著往后再也不去上學了。任憑奶奶如何勸說，我都是抱著石榴樹，哭著鬧著說：“奶奶是大騙子，我根本就不是與眾不同的小美女，他們都說我是丑八怪。”

奶奶抓住我的手，將我摟進懷里，任憑我如何掙扎，奶奶始終不肯松手。我瞧見樹枝將她皮膚松弛的手臂劃破了一道口子，才稍稍安分了些。

奶奶緊緊地抓住我的手，指著空中半圓的明月說道：“奶奶沒有騙你，妹啊，你是月亮選中的人，不就是與眾不同的嗎？”

我一邊哭著一邊又心疼奶奶受傷，卻不再相信她。我抬頭，盯著月亮說道：“你騙人，月亮姐姐那么漂亮，她選擇的人怎么會丑呢？”

奶奶笑著揩去我臉頰上的淚水，說著：“奶奶什么時候騙過你？妹啊，你要是不信，你就跑，你看月亮姐姐會不會追著你！”

我聽了奶奶的話，半信半疑地按照她說的話，一邊跑著一邊回頭盯著月亮。

我每邁出一步，月亮便追隨著我的影子。我的心忽而一動，一種莫名的喜悅夾著石榴樹的花香激蕩在晚風中。

悲傷的淚也在涼風中漸漸被吹干。

我興沖沖地跑到奶奶的懷里，仰望著掛在遠方的月亮，喜出望外地說道：“奶奶，月亮姐姐真的在追著我，我真的是月亮姐姐選中的人……”

后來的很多年里，在鄉下的小院子里，在蟋蟀的鳴叫聲中，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我時常追著晚風，趁著月亮不注意，猛然地跑起來，然后又突然停下，看月亮是否還如同從前一般追隨著我的影子。

那時候似乎是我一天中最快樂的時光！

大抵是奶奶的話影響了我，長大后，在煙雨朦朧的江南，我見過很多有著花容月貌的女子。在神秘的書頁里，我學到了很多關于江南美人的詩句。盡管哪些美人身上的特征，我一個都沒有，但我始終記得奶奶說過我是月亮選中的人，是與眾不同的小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