酌雪

錦泠

干旱的冬，直到年關將近才下了一場雪。

起初是零星的一點兩點，漸漸地便一朵兩朵，然后是片，一片一片，成片的雪花漫天飛舞，鋪天蓋地而來。

站在窗臺前，看著紛揚的雪花飄滿了天空，剎那間，雪便似精靈般鉆進我心里，使我雜亂的心緒歸于平靜。雪下的時間不長，覆白地即止。即便如此，對心心念念下雪的我來說也是異常歡喜。

對我來說，雪意義非凡。當初離開家鄉時，雪粒擁擠在空中碰撞著、跳躍著，宛如調皮的孩子撒著歡為我餞行。我也興奮地憧憬著未來，就像撲入大地懷抱的雪粒，珠落玉盤。不承想，現實與想象的差距如此大。剛剛大學畢業的我，經驗不足，處事不周，煩惱接連不斷，日日愁眉苦臉，直到一片片的雪花飄舞起來，那些苦悶才隨著飄落的雪無聲地飄，靜靜地落，心被雪染得潔白，染得清透，在潔白的世界里熠熠生輝。

世界安靜，我不由想起小時候，我最喜歡陪著外公在銀裝素裹的天地里看雪。尤其是迎著曙色，坐在雪林里賞雪。此外原是片清淺的洼地，藍天白云，青青雪松。四周有田野、山坡、石徑，幽靜偏僻。這是外公最愛的地方，他常常提著一壺酒，邊走邊小心地撥開路邊的雜草，低垂著的雜草上掛滿了潔白的雪花，他不忍心碰掉一片雪花。終于，我跟在他身后來到這個雪林，坐在寂靜的松樹下，外公微微酌飲，我在旁邊玩雪，我們都不言語。任寒風襲來，周圍十分安靜，除了風聲，再也聽不到其他聲響。時間在慢慢流逝，從早晨到黃昏，直到歸窠的烏鴉在空中盤旋，撲棱著翅膀，就像一片片枯葉，落在周圍的田地里，落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的禿枝上，落在我身邊。

后來外公去世，我便常常一個人緬懷。直到高考前的那個寒假，陽光下的雪色讓人眼前一亮，不勝歡喜，我便和雪多坐了一會兒，才豁然開朗，原來外公在這里不是酌飲，而是酌雪。這一發現令我熱淚盈眶，我也從那一刻驚覺這個世界的美，尤其是那種知心意、通心境的惺惺相惜，恰如酌雪的情懷。于是，我年年盼著下雪。

年年雪來后，我總會去酌雪。

就像這個早晨，我特意來湖心亭看雪，這里空曠和靜謐，更易與雪共酌。我快步穿過廣場，走過十字路口，唯恐讓雪等急了，唯恐太陽一出來，便把雪喚走了。

還好，還好，一切都來得及，我踏雪來到湖心亭，坐在清冷的亭子里酌著這珍貴無比的小雪。

雪色澄瑩，無塵，讓人心情舒展。雪的光芒柔和地包裹著大地，浸潤著我的身心，那種干干凈凈的感覺，真好！空氣也格外純凈，我深深地吸上一口，涼涼的，像醒腦提神的薄荷糖般清爽舒心。蔚藍的天空，藍得深邃而純凈，我再抬頭仰望遠方，幾朵輕盈的白云隨意地漂浮著，悠閑而散淡。我特別喜歡沉浸在這樣的雪光下，雪光可以照亮日子的黯淡，融化一年的悲喜交集，令我回味，釋然。我不禁神清氣爽地感悟著這雪天的景色，享受雪地帶給我們的豐厚饋贈。

這是雪，也是我。

雪是亮的，人心也是亮的。

雪亮亮地，我酌著酌著，酌回來生命的缺失，酌回來人生的從容與希冀，曠然與豁達。不管風來雨來，不管人生的霜雪，順其自然，且行且珍惜，不念過往，不畏將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