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與一頭母豬

胡圣宇

那年，母親決定養一頭母豬。

我跟在母親的后面，在豬市逛了一圈。賣豬的隨便抓出一頭，放在地上，自夸小豬養得好，今后一定能多生小豬。但母親養豬多年，經驗也算豐富，喜歡自己動手。母親先在籠子里看過，然后拎出來掂了掂分量，聽了聽叫聲，又看了看乳頭的排列狀況，像是進行了一次面試。接下來是討價還價，一切敲定之后，母親就把一頭小母豬帶回家了。

從此以后，天不亮，母親就起床了。坐在燒火凳上，母親劃著火柴，點燃柴草。在母親的咳嗽聲中，陣陣煙霧升騰而起，一口大鍋里煮著豬食，另一口鍋里煮著一家人的早飯。

喂豬，是母親最快樂的事情。母親熱好豬食，就提著桶去喂豬了。隨著母親短促而又明快的喚豬聲響起，豬扇著耳朵，搖頭晃腦地走向豬槽。母親總是用慈祥的眼神打量著小母豬，經常和它說話，叫小豬吃飽點兒，快點兒長大。小母豬大概也能聽懂母親的意思，在豬圈內撒歡兒，幸福而快樂地成長著。

在母親日復一日的精心伺候下，小母豬漸漸地長大了。在母親的眼里，這頭小母豬儼然一個亭亭玉立的美人。

一天，母豬坐臥不安，在豬圈內煩躁地來回走動，不斷地發出哼哼的聲響—小母豬發情了。母親便趕著母豬去鎮上的畜牧站配種。

母親對懷孕的母豬特別關心，甚至還拿著扇子給它驅趕蒼蠅和蚊子，讓我不免有些嫉妒。幾個月后，母親做好了接生準備。她準備了幾塊柔軟的干布，用開水將剪刀消毒，又捧來一堆稻草扔在母豬面前。

母豬將稻草一口一口銜過來，圍成了一個松軟的窩躺下，不斷地喘著粗氣。一只豬崽的頭在母豬的尾巴附近露了出來，母親輕輕地將它托住，隨著母豬的發力，小豬慢慢出來了。母親用布輕輕地將小豬身上的黏液擦干凈，剪去臍帶，輕手輕腳地放在母豬的懷抱里。一個多小時后，母親累得腰酸背痛，但當她看到一窩小豬齊齊地躺在母豬懷里時，她開心地笑了。

剛出生的小豬，胖胖的、粉嘟嘟的，眼睛雖然沒有睜開，但嗅覺特別靈敏，他們恣意地吮吸著乳汁。吃飽后，一頭頭小豬依偎在母豬的懷中，甜甜地睡著了。

小豬一天比一天活躍。二十多天以后，母豬的奶水已經無法滿足日漸增長的食量，母親會煮上一大鍋粥，等粥冷卻之后倒進食槽，小豬便爭先恐后地沖上來狼吞虎咽。

有一次，母親的動作稍微慢了一些，沖出來搶食的小豬群竟然把母親絆倒在地，爬起來時身上全是粥。

母親總是笑瞇瞇地站著，有滋有味地看小豬搶食。小豬悠閑地在院子里奔跑嬉鬧，這兒拱拱，那兒刨刨，隨意在院子里閑逛。有時候院門忘記關了，小豬就會活蹦亂跳地沖出去。但只要母親遠遠一喚，小豬便如四蹄生風一般奔回來。

差不多兩個月，母親抓起一只小豬，拎在手里掂了掂分量，又叫我拿來秤。過秤后，母親的眉宇之間露出了幸福的微笑。第二天，母親一早燒了一大鍋粥，倒進豬槽，小豬將肚子吃得滾圓滾圓的。然后，母親將小豬裝進豬籠，挑去豬市賣。小豬賣掉后，母親很認真地將一沓錢從小到大整理好，數過來又數過去。最后，母親把錢放進一個很秘密的地方。母親說，這錢是過年時用來買布料做新衣裳的。

那頭母豬非常爭氣，每窩都生十多個小豬，給我家帶來了不錯的收入。在那物資匱乏的日子里，我們的書費、學費，以及一家的日常開銷，基本上就靠它。

如今，母親已經滿頭白發。她自豪地說，她比生產隊的其他婦女更懂得持家。母親用勤勞、辛苦，默默為家奉獻著，用精心、細致填補著孩子們在成長中的所需。雖然日子過得清苦，但我們家的三兄妹都順利地考上了大學。這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周邊的鄉村中是絕無僅有的。

這時，母親笑了，笑得很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