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童時代的苦與樂

曾慶忠

許多人了解的牧童的形象，大致來自古代有關牧童的詩歌：身披蓑衣，頭戴斗笠，騎在牛背上，怡然自得地吹著竹笛，或者唱著悠揚的牧歌，他沒有世俗的煩惱，超越自然而又融于自然，這正是詩人們期望的田園牧歌式的理想生活。我有幸在少兒時真正地當過兩年的牧童，確切地體會到了牧童生活的苦辣酸甜。

記得我十歲的時候，家里人口多，勞力少，生活開銷上經常捉襟見肘。于是，父母決定讓我放一頭牛，以增加一些工分。那時，大人們出工掙工分，年底憑所掙得的工分分紅。由于我家只有父母兩人掙工分，而吃飯的嘴又多，所以每每都是超支戶。我放牛一年大約能掙到大人工分的五分之一，也許能改善家中的生活狀況。

聽說讓我去放牛，我有些驚喜也有些擔心。因為我早就向往牧童的生活，但是又擔心不能與牛和諧相處。到了牽牛的日子，我早上起來，興沖沖地往生產隊牛棚趕，從隊長手里接過讓我放的牛，一陣欣喜涌上心頭，終于可以實現(xiàn)我的愿望了。從那天起，我就正式與牛打交道了。牛很通人性的，吃草時會不時用頭往我身上蹭，仿佛在與我打招呼。很快，我們就成為朋友了。

放牛要學會的第一件事，就是騎牛。我們這里只有水牛，是可以騎的。在同伴的指導下，我很快就學會騎牛了。原來，騎牛很簡單的。你對牛說一聲“低頭”，它就低下頭，讓你的一只腳踏在它那半圓的牛角上；你再說一聲“抬頭”，牛就用它的角一抬，就輕易地把你送到牛背上了。第一次騎在牛背上，有一種將軍騎在馬背上的感覺。

放牛的新鮮感很快就過去了。接下來就是考驗你的耐性的時候了。春夏兩季，每天早上都要把牛牽出去喝水、吃草，讓牛吃飽了，再交給用牛的人。大人只需要看看牛肚子的那個窩平了沒有，平了就表示牛吃飽了。所以，容不得你半點兒馬虎。然后，還要回來收拾牛棚，把牛糞掀到指定的牛糞堆上，這是當時的主要肥料，因為那時還沒有化肥。這對十一二歲的我來說，是很吃力的事。把牛棚收拾干凈了之后，還得回家吃飯，再急匆匆地去上學。有時候上學遲到了，還得挨老師批評并罰站。放學后，又要急匆匆地趕往生產隊去放牛。一邊放牛，一邊割青草，等到天黑，再把牛洗刷干凈，讓它喝足水，再拴在牛棚里，喂上青草，就可以回家吃晚飯了。

大人們常說，“人要夜飯飽，牛要露水草”。所以，起早放牛，在春耕和“雙搶”季節(jié)是必不可少的。那時，我覺得特別累。有一次早上放牛，騎在牛背上，牛在緩緩地吃草，我卻不知不覺地睡著了。等我醒來時，我已經滑到牛脖子上了。幸好牛通人性，我才沒有摔下來。

放牛最惱的是雨天，那時沒有雨衣。遇到雨天，我就穿上一件蓑衣，頭戴斗笠，腳上穿著父親制的草鞋。這時，只能牽著牛吃草了，下雨是不能騎在牛背上的，不然會渾身濕透。夏天還好，春天遇到下雨就凍得直哆嗦。

就這樣，放牛，上學，放學，放牛，割草，拴牛，日子過得飛快。慢慢也就習慣了放牛的辛苦。

然而，放牛也有許多快樂的時光。當周末和同伴們一起放牛時，讓牛在一邊吃草，我們就可以一起游戲了。比如，抓石子、踩房子、打棒子等。夏天，一起到堰塘里游泳、抓魚，到地里摸菜瓜吃。而到了秋冬季，牛就沒有耕田任務了。在農閑時，深秋或者冬天，沒有了青草，就只需要給牛喂枯草了，那是割谷專門為牛留下來過冬的糧草。然后，每天給牛收拾牛欄，按時牽牛出來喝水，曬太陽。這半年的放牛生活，就是伙伴們最開心的季節(jié)。

騎在牛背上，洋洋自得地唱著自己的童謠，詩人們稱之為牧歌。有時候交換看小人書。賽牛與斗牛，是必不可少的項目。最興奮的是騎在牛背上比誰的牛跑得快，最先到達終點。隨著一聲“駕”，伙伴們騎在牛背上，用手拍打牛屁股，然后，風馳電掣地向前沖去。猶如戰(zhàn)場上沖鋒陷陣，那一刻，忘記了一切的煩惱與勞累。玩了一會兒，就站在牛背上開始唱歌謠。“天上風兒轉，地上娃兒喚，嗚喂—”果然風兒就開始吹過來。快樂天真的笑聲隨著風兒吹到了山的那一邊去了。

然而，斗牛就有些恐怖了。我們這里的斗牛也就是牛打架。牛一般會為了爭奪吃草的地盤，或者為了一頭母牛而爭風吃醋打架。為了爭奪地盤打架，只是短暫的，一般侵略者會識相地走開。而為了一頭母牛爭風吃醋打架，那叫一個壯烈。它們往往用頭頂著，用自己的兩只角激烈地角斗，很難分開。誰也不認輸，那真可謂“問世上情為何物，直叫牛們生死搏斗”，最后急得伙伴們用樹枝將它們打開。

放牛最難忘的還有秋天時，農民們開始鏟草皮，燒火土肥。在當時，那是一種有效的肥料。晚上放牛后，就把紅薯悄悄地埋在新燒的火土堆里面，第二天清早，扒開火土，香噴噴的烤紅薯就成了我們的美食。

現(xiàn)在回想起來，騎在牛背上，悠然地吹著竹笛，或者唱著牧歌，在晚霞中慢慢地走下山坡，那種牧童生活，才是詩意的生活。“草鋪橫野六七里，笛弄晚風三四聲。歸來飽飯黃昏后，不脫蓑衣臥月明。”不正是我牧童生活的真實寫照嗎？

到了年終核算時，我終于為家里掙得了工分，家里雖然沒能擺脫超支的窘況，但我用自己的努力為家里減輕了一些負擔，我很是開心。

很快，兩年的牧童生活就結束了。到了十三歲，我要上初中了，也就沒有時間放牛了。但這一段牧童生活，是我一生的財富，它帶給我許許多多的回憶，那些苦已經被時光過濾掉了，只剩下美好的回憶刻在我生命的年輪里，越來越清晰。隨著時代的進步，機械化在農村的普及，牧童逐漸消失在了歷史的長河中。今后，人們只能在課本中、在詩中去體會“牧童騎黃牛，歌聲振林樾”的場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