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聽雨

王祖勝

一

早春夜半，窗外細雨沙沙，不禁讓人想起了陸游的詩句“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不想多去感慨詩人全詩的意境，不想感受詩人當時的無奈和惆悵，只想繾綣在這兩句的詩意中，讓思緒隨著亮晶晶的雨絲飄搖，飄向遙遠的時空。雨仍不停地下著，在路燈的照射下，雨絲像是一張碩大的網，從漆黑的天空一直垂降到地面。天亮了，我倚窗眺望，遠處黛色的群山，近處粉紅的桃花，嫩綠的楊樹，柔軟的柳枝，都被籠罩在這張無邊的大網里。這張網是春姑娘巧手織成的紗巾，鋪在天地間，覆蓋在群山疊嶺上。雨一直在下，此時遙遠的嶺南，是不是也飄著雨絲，那里的雨絲是不是更溫柔寧謐？是不是在某個窗前，也有一個人像我一樣在傾聽著雨聲？在“客舍青青柳色新”的地方，是不是有個人在吹著悠揚的柳笛？那溫潤、纏綿笛聲可是為誰而吹？窗前帶著雨珠的桃花又是為誰而放？

屋檐下傳來滴答滴答的聲音，那是細雨凝成水珠，從桃樹的枝上滑落下來的聲音；側耳細聽，仿佛還有花開的溫和的聲音；看著濕潤的土地，我也聽到了沉睡一冬的小草破土的美妙聲音，相信明天會有一枝桃花驕傲地伸到窗前來，為我而綻放她的魅力。

晚春，看著窗外微風中春雨綿綿，透過被雨絲覆蓋的玻璃，看著那叢如一團紫色霧靄般的丁香花，在眼前彌漫開來，遮擋了我的視野，只讓我似乎聽見了雨中小巷里那柄油紙傘下的氣息。也許，那柄油紙傘已經走進了夏天。心動之余，我也撐起傘走向雨中。濕漉漉的小徑上，有星星點點的落紅。小溪里也有不知名的花瓣漂浮著。偶爾有燕子飛過，許是它們也喜歡這場春雨，想為這幅景致多添些色彩韻致。放眼遠處，田野蔥蔥，山巒疊翠。聽著雨點敲打在傘面上的聲音，我突然意識到這雨聲是在預示著夏天的悄悄來臨。

二

夏天的雨，有時給人感覺是最具激情的，最有個性的。她來得急，走得匆忙。這時聽著雨點打在窗戶上發出的啪啪聲，讓人不禁認為夏雨就像一只發了瘋的蜜蜂，在不停地震動翅膀。如果走出家門，任憑夏雨打在臉上，就能體會如同被蜜蜂蜇到臉上一樣的火辣痛感，這與聽到的雨聲有著如出一轍的感覺。

夏天的雨，是豪放明朗、狂傲不羈的。蘇軾在《六月二十七日望湖樓醉書》一詩中寫道：“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亂入船。”雖然濃云翻涌急奔，電閃雷鳴，風嘯樹折的氣勢讓人有些膽戰，但轉眼間，雨點便如跳珠一般掠過遠處的林梢，由遠而近地橫掃過來，打在地上，仿佛驟然間叩響大地的琴鍵，強勁的節奏，聽起來是那樣淋漓盡致，將所有的燥熱郁悶、懈怠遲滯統統一掃而光，讓人神清氣爽，胸臆酣暢；打在水面上，那些透明的花瓣，層層疊疊次第開放，千姿百態，各不相同，讓你猜不透下一輪它們會以什么樣的姿態綻開，讓你的心境在一次又一次的花開聲中，體會一次又一次的愉悅。

窗外雨絲如簾。打開窗子，伸出手去，雨花打在手心，碎成無數朵小水花，跌落下去，酥酥麻麻的感覺漾到心底，噼噼啪啪的聲音是那么層次分明，如同動人的音符，讓你感受靈魂深處的一曲婉轉悠長。

雨勢漸小，眼前一片迷蒙。遠處，山坡上的牛兒時隱時現，它們在雨中也是那么悠然地吃草，牧人一定是躲在什么地方避雨，此時的他或許也正望著天空遐想；近處，一群鴨子已急不可待地向池塘跑去，一群頑皮的孩子拿著漁網在池塘邊撈魚，好一派雨中即景！雨聲漸緩，但我分明聽見江河正在浩蕩，溪流正在長大，甚至聽見了頭戴斗笠身著蓑衣的老者，將網撒出去的聲音……看著田間的人們在霧氣彌漫的雨中辛勤勞作著，等待秋的收獲季節就不遠了。

三

秋雨像一位害羞的小姑娘，在秋高氣爽的日子里，總是邁著緩慢的腳步，姍姍來遲。來時，她或許會帶著一襲涼風，雨中透著豐收的喜悅，她偷偷地躲在云中，任由雨水灑到人間，看著大地喜悅地接受雨水的滋潤。秋雨常被人們用來與梧桐、芭蕉同說，無論是婉約嫵媚的嶺南，還是雄渾豪放的北國，都會在雨打芭蕉的滴答聲里融合、浸染出同一種情調，這種寥落的情緒在無邊的雨夜里回旋，讓雨打芭蕉的韻律悠揚了千年，如汪遵的“秋宵睡足芭蕉雨，又是江湖入夢來”，而“梧桐葉上聽秋雨，楊柳絲中見遠山”更是深情含蓄、意境綿遠，另有一種意蘊。

而我更喜歡午后，沏一杯清茶，拿一本《南國文藝》，慵懶地或臥，或倚在沙發上，邊看邊聽著外邊淅淅瀝瀝的雨聲，走進故事中；有時也會放開音樂，閉著眼聽著阿杜的《下雨的時候會想你》，在朦朧中把耳邊的風聲、雨聲，曳進曾經的夢里；甚至會讓平時不喜歡的貓咪臥在身邊，聽著它的呼嚕聲伴著雨的纏綿。

秋雨不僅纏綿，也會讓人生出許多許多浪漫。你可以聽著雨聲，想象著百年前的自己一蓑煙雨，仗劍江湖；也可以想象著“江闊云低、斷雁叫西風”的扁舟中，那個叫念奴嬌的女子正為你彈奏“對蕭蕭暮雨灑江天”；更可以想象著握住顰兒冰冷的小手，讓她感受世間的溫暖……如果在這個時節，雨傘下一對戀人相依前行，在感到暖意的同時又會感到涼意，漸行漸遠地邁向冬天。

四

冬天的雨總給人們許多聯想，蕭條、悲戚，但又給人們一種寧靜而又祥和的感覺，她是為春天到來而作序曲。冬天的雨會喚醒萬物，讓酣睡了一冬的麥苗舒展各自的身體。它們身形挺拔、英姿勃發地呼吸著春天的氣息，吮吸著這來之不易的甘霖。此時，我坐在陽臺上聽著雨聲，靜靜地看河邊落葉已盡的楊柳。她們仍大度地在寒風中搖曳，這是她們歡迎冬雨的動作，因為汲取了冬雨能量的她們，正興奮地孕育著鮮嫩的春芽。

冬雨是冬雪的使者，是她給梅花傳遞著冬雪的訊息。梅花喜歡冬雪，喜歡在這寒冷的冬天傲然盛開，從不與百花爭艷。可冬天的雨往往被大多數人討厭，因為她不像冬雪飛舞時那般曼妙，又不像冬雪飄落時那般輕盈。但在我眼中，冬雨比冬雪實在，比冬雪執著，冬雨恰似一位熱情奔放的少女，在一往情深地追逐她心愛的王子，簡單而樸素。冬雨不像春雨那般溫柔寧謐，更不像夏雨和秋雨那般奔放、綿柔，但是她會給人們和萬物帶來春天的希望和故事。

哦，四季輪回又年復一年的雨，在不同的季節里飄落著不同的聲音，讓你深切地感受到她們都是帶著自己的使命而惠及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