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塊麥餅子

潘曉煒

周市鎮新來的鎮長戴明勝，剛上班就接到劉縣長打來的電話，告訴他一個重磅消息：五天后僑胞潘大生來周市鎮考察！讓他一定要牢牢把握住機會。

戴明勝簡直被這好消息“砸”蒙了！在當地，“潘大生”的名字可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是東南亞有名的富商，有“食品大王”的美譽，每年都向周市鎮捐款，鎮里的養老院、幼兒園、康養中心、老人福利食堂都是他捐建的，這次考察，是他離開周市鎮半個多世紀后第一次“返鄉”！回來投資的意向很明顯。

鎮長戴明勝抑制不住內心的喜悅，連忙把情況向書記做了匯報。為了迎接考察團，鎮里專門成立了由鎮長戴明勝任組長的領導小組，他把每項工作落實到人，考察路線確定后，兩旁的道路都進行了美化，那橫幅更是醒目動人“歡迎潘大生回家！”“游子情義重，家鄉山水美”，看著直叫人心暖。

緊張忙碌了幾天后，潘大生帶領的考察團到了。老先生雖然年近七十，但精神矍鑠，氣宇軒昂。見了面，戴明勝自我介紹后，潘大生滿面笑容地拉住他的手：“家鄉的父母官啊！”說這話時，神情很是激動。

本次考察的第一站，是獨山食品工業園。園區內不僅有全縣最大的食品生產基地，而且有完整的產業鏈。這里生產的板鴨、鹽水鴨、燒鴨、金陵醬鴨、香酥鴨、八寶珍珠鴨、咸鴨肫等更是聞名省內外。除生產基地外，園區內還有旅游休閑區域，很是熱鬧。戴明勝心想，這潘大生原本就是“食品大王”，鄉愁加上食品特色，定能吸引他投資。

潘大生聽戴明勝介紹園區情況時很是興奮：“知道嗎？這園區占著‘地利二字！獨山因‘獨而聞名，四周都是平地，當中一座小山，這美景獨一無二！小時候，我母親還帶我到山頂的小寺廟中燒過香呢！”可當他興沖沖地來到工業園區時，卻是一臉的困惑：“獨山在哪里？”當他聽說四十年前，鎮里因為開發工業園區 “搬”了獨山時，他的神情變得茫然無措。這時，戴明勝還在熱情地介紹：“我們周市鎮歷史文化底蘊深厚，水陸交通發達，地域優勢十分明顯，我們的食品園區……”就在這時潘大生突然高聲說：“別說了，我們走吧！”戴明勝被嚇了一跳，他隱隱知道有些不妙，但依然熱情洋溢地邊走邊介紹著，尷尬的是，潘大生卻一直在搖頭，并且一直在挑刺，話也說得很生硬，他提的一些專業性的問題，把戴明勝問得張口結舌。

參觀完食品工業園區已是中午。午餐很豐盛，可潘大生沒吃幾口，也不怎么說話，與剛下飛機時判若兩人。午餐快結束時，他冷冷地問戴明勝：“戴鎮長，下午你要帶我們到哪里參觀？”戴明勝正在發呆，一聽潘大生問他立即高聲回答：“下午我們要去的地方名叫山灣溪省級果蔬生產示范區，那里生產的全部是有機果蔬……”

他的話未說完，潘大生的眼里有了亮光：“你說我們下午要去山灣溪？”戴明勝連忙回答：“是的是的，那個果蔬生產基地就在山灣溪邊上！”潘大生眉眼間又生出笑意：“哦！小時候母親背著我趕集，夏天路過山灣溪木橋時，她都要帶我到埠頭下洗臉、洗腳。哦！溪邊的風好涼爽的！”見此情形，鎮長戴明勝又興奮起來了，心想“有門”！

下午兩點多，潘大生一行來到了目的地。他笑著對戴明勝說：“戴鎮長，我們等會兒再參觀果蔬園區吧，你先帶我去看看山灣溪吧！”戴明勝尷尬地指著邊上的一條大渠說：“潘先生，這就是山灣溪。十幾年前，為了創建這個省級果蔬示范園區，鎮里通過規劃設計，把原本的山灣溪取直了，這樣不但利于灌溉，并且增加了不少土地面積……”

他的話未說完，又聽潘大生說：“不用說了，走吧！”

戴明勝一看，這潘大生臉色又變了，剛才的笑容猶如“曇花一現”。接下來的參觀活動，潘大生仿佛是個啞巴，全程只有戴明勝一個人在高聲介紹，他連應一聲都懶得應，神情始終冷冷的。慢慢地，戴明勝也不說話了，其他陪同人員更不敢發聲，這支考察隊伍就這樣默默地向前走。

太陽慢慢落山了。潘大生一行被安排在一個高檔酒樓用晚餐。為了活躍氣氛，鎮干部們又是敬酒，又是講笑話，還有人唱歌，可潘大生始終無話。最后飯桌上慢慢又“冷場”了。這時候潘大生站起身：“對不住啊，我今天有些累，要先回賓館休息了，各位慢用！”

見此情形，忙了一天的戴明勝心里涼透了，他明白“財神爺”留不住，投資的事徹底泡湯了！在賓館門口，他沉痛地對潘大生說：“潘先生，您知道周市鎮過去很窮，幾十年來，為了解決老百姓的溫飽，為了尋找致富路，我們親手毀掉了環境優勢……”

他的話未說完，潘大生突然揚起手示意他別說話，神情專注地一步一步往前走。見此情形，戴明勝也不由自主地跟上前去，跟著他穿過大廳，走上二樓，就在酒店餐廳的門前，潘大生止住了腳步，眼光直直地看著一個正在埋頭吃東西的酒店服務員，潘大生走上前去問了一聲：“這位大姐，你好！你吃的是什么？聞著好香啊！”

那女子不好意思地抹抹嘴說：“哦，我吃的是家里帶來的麥餅子。剛搞完衛生，肚子餓了，這麥餅就是我的晚飯！”潘大生“哦”了一聲又說：“大姐，我……我……我能討您一塊麥餅子吃嗎？”“啊？行！你不嫌棄就行！”那女子順手扯下一塊餅餅遞給了潘大生。

眼前這一幕，把戴明勝看得目瞪口呆，可更令他驚奇的事還在后面，只見潘大生細細地嚼著麥餅子，眼中竟然涌出淚來，他的聲音有些顫抖：“快告訴我，這餅是誰做的？”

女子說：“這麥餅嘛，是我二姨媽做的，她說麥餅只有加上些野味才好吃，春天的時候，她還會在餅里加上馬蘭頭呢！對了，這餅有什么問題嗎？”潘大生連忙問：“你二姨媽今年多大歲數了，她叫什么名字？”

女子回答說：“她叫王阿英，今年八十六歲了！”“她現在住哪？”那女子回答說：“她一直住在我家，就在離這里五里路的東臨村！”

一聽這話，潘大生拉住那女子的手說：“快快，快帶我去東臨村！”

戴明勝來不及多想，馬上把車開過來，載著那女子和潘大生就往東臨村而去。就在村西頭一幢農家屋里，燈光亮著，只見一位老人端端正正坐著擇菜，潘大生上前去只看了一眼，便聲淚俱下地大喊：“娘啊！”

原來，潘大生的生身父母是一對知青，他生母難產去世了，生父帶著他在村里一家一家討奶喝，總算留下了一條小命。可他三個月大時，知青回城政策落地，生父帶著三個月大的兒子不知何去何從。這時村里一位瘸腿的寡婦主動上門，說愿意收留孩子，并說今后可以隨時要回孩子……

從此潘大生便與養母王阿英相依為命。他九歲時，生父在國外繼承了巨額遺產，托人找到了山灣村帶走了潘大生。養母怎么也不愿收潘大生父親給的補償費。潘大生走后，她一病不起，遠在二十里外的姐姐得知此事，趕過來把她接到家中照顧。想不到就在她被接走的當晚，泥石流發生了，山灣村整體被埋，潘大生的養母有家難歸，從此就留在東臨村姐姐家中……

母子重逢，潘大生像小孩一樣抱著養母哭。此情此景，讓戴明勝感動得幾番落淚。

數月后，潘大生又回來了，他是來簽投資協議的。他還專門注冊了新品“阿英麥餅”商標，并專門建了一個大型的生產車間。吃過阿英麥餅的人都說，那麥餅子咬一口滿嘴生香，吃過一回就忘不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