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時光倒流

童樹梅

這天，章強和女友文雯來到湖邊大堤上散步，正是初夏時節(jié)，堤上花紅柳綠，湖水碧波蕩漾，兩人一邊散步一邊聊天，雖說才認識不久，可彼此覺得心心相印，一時有說不完的話。

突然間聽到有人大聲呼喊：“有人落水了，快、快救人！”

呼救聲一聲高過一聲，章強一震，緊跑兩步，忽然想起什么，又停下。文雯不明所以，忙幫著呼救，幸好這時有人“撲通”一聲跳進河里，眾目睽睽之下那人救起落水者，是一個調(diào)皮的小男孩，大家這才松口氣，為救人者鼓掌。

文雯打心底敬佩那位勇敢的救人者，忽然想起章強剛才的舉動好奇怪：聽到有人落水，先急跑幾步，卻又停下。

為什么停下？哦，是章強不會游泳。讓一個不會游泳的人下水救人，那不是又搭上一個嗎？所以不能怪他。

過了兩天的一個下午，應(yīng)閨蜜之邀文雯來到游泳館學(xué)游泳。正學(xué)得高興，頭一抬，發(fā)現(xiàn)相隔幾個泳道那邊，有一人正舒展長臂在游泳，動作十分嫻熟，姿勢標(biāo)準(zhǔn)、力道十足，一看就是個泳泳高手。雖然那人戴著泳帽、泳鏡，可文雯還是一眼認出來了，是章強。

當(dāng)天晚上，章強約文雯見面，文雯說：“章強，我下午看到你在游泳館游泳了，想不到你是個游泳高手?！?/p>

章強一聽文雯的話興奮地說：“文雯，你也去游泳館了？怎么不叫我？是的，我老早就學(xué)會游泳了……”

章強忽然意識到什么，語無倫次起來：“不是的不是的，文雯，事情是這樣的，你聽我說……”

文雯聲音一下冷淡了：“你既然是游泳高手，上次為什么不救小孩？章強，我們到此為止，我不能跟一個極度冷漠的人相處?！?/p>

章強的聲音有點虛，甚至有點氣急敗壞：“文雯，你聽我說，我不是冷漠的人，你看到我平時一直戴著眼鏡吧？我高度近視，一下水就什么也看不清了，甭說救人，連自救都成問題?！?/p>

文雯問：“那你在游泳館怎么一點事都沒有？”

章強說：“游泳館有近視泳鏡出租啊，不然借我十個膽也不敢下水。文雯，你眼睛好，根本不知道近視眼的痛苦，比如冬天，我們近視眼到公共浴池泡澡麻煩大了，一進去眼鏡就起霧，為此我撞過好幾次墻，有一次頭都撞破了。還有一次，我睡覺時摘下的眼鏡被調(diào)皮的貓兒叼走，我醒來后瞎子一樣在屋里亂摸一氣，可怎么也摸不到，最后實在沒辦法，想打電話給我爸，可看不清手機上的通訊錄，一連兩次都打錯了，被人家罵得狗血噴頭，好容易打?qū)α?，我爸從單位急急忙忙請假回來才幫我找到眼鏡，費了大事了。還有一次……”

文雯打斷章強：“我是不懂近視眼的痛苦，我只知道見死不救如同殺人。章強，再見，不，再也不見！”

時間一天天過去了，章強天天到湖邊大堤上徘徊，自從文雯和他分手后，他心里整天難過得不得了，只好用這種方法排遣。

眨眼間已是冬天，章強輾轉(zhuǎn)打聽到文雯依舊單身，心底深處不由得冒起一團小火苗，可文雯拒絕和好，顯然她還是不能原諒章強的冷漠。章強苦悶極了。

這天下午，章強正獨自一人在湖邊散步，忽聽到有人大喊：“快救人啊，有人落水了！”

這一幕好似是初夏時那一幕的重現(xiàn)，章強愣了一下，他再次想起自個兒眼睛高度近視，下水有相當(dāng)大的風(fēng)險，但隨即邁開大步跑起來。

當(dāng)快步跑到事發(fā)湖邊時，可以看到離岸十幾米處有個人頭一浮一沉，幾個人在岸邊正急得團團轉(zhuǎn)。

有人喊道：“一個老頭釣著了一條大魚，那魚太大了，老頭一個站不穩(wěn)，被魚拖進水里，老頭不會游泳 ，我們也不會！”

這回不是調(diào)皮的小男孩落水，是一個成年人落水，救成年人有極大風(fēng)險，一旦被落水者在慌亂之下一把抱住，不但救不了落水者，自身恐怕也難保，何況這是冬天，跳進河即使沒有性命之憂，至少大病一場。

可章強沒有猶豫，他只是大叫一聲：“我高度近視，請你們指路！”

說罷，他甩掉羽絨服，不然浸了水就游不動了，縱身一躍，“撲通”一聲，水花四濺。

一下水章強頓感骨頭都凍僵了，他豁出去了，咬牙冒出頭，可是剛才跳水時動作幅度太大，眼鏡震掉了。章強朝岸上大吼：“我看不到，快指路！”

岸上人大叫：“往前、往前……行了行了，再往右五米！”

章強舒展雙臂，往前、往右，心里一遍遍說堅持住，千萬不能凍僵。估摸著五米到了，岸上人又大叫：“老頭沉下去了，你小心！”

章強吸口氣，往下一沉，伸手一摸，是老頭的臉，老頭雙手一下子亂抓過來，章強用力打掉老頭的手，這是救人關(guān)鍵，千萬不能讓老頭抓著，一旦抓著就會本能地死不丟，結(jié)局是全部溺死。章強腳下用力蹬水，游到老頭身后，伸出雙臂一把箍住老頭的腰，一用勁，一起冒出頭，在老頭耳邊大吼：“別動，我是救你的！”

岸上人齊聲喝彩，又大叫：“往后、往后，偏了，偏了，往左、往左！”大伙這是指給章強一條最短的靠岸路線。

在大伙的嘶吼聲里章強奮力劃著，近在咫尺的河岸此時遙不可及，身上衣服被水一浸死豬一樣沉，只有拼命劃、拼命劃，直到筋疲力盡，胳膊實在舉不動了，終于到了岸邊，眾人七手八腳一起上，把幾乎凍僵的兩個人拖上岸。

一上岸，氣一泄，寒風(fēng)一吹，章強渾身直顫，要命的是眼鏡沒了，眼前模糊一片。有人大叫：“這人是個近視眼，沒法回家了。先生，上我的車，我送你回家，要趕緊換衣服！”

章強心里一熱，原來身邊從來不缺少好心人。

在那位好心人的幫助下他上了車，說了自家的地址后那人在車內(nèi)開足暖氣，一路狂飆，終于回到家，迅速換上一身暖和的羽絨服，一杯熱茶下肚這才稍稍緩過神，可眼前依舊一片模糊。這時家里鬧哄哄的，好像來了不少人，只聽有位女士說道：“章先生，我是電視臺的記者，請問在這么冷的一個大冬天，你又是近視眼，是怎么有勇氣跳下水救人的？”

想不到有人通知了電視臺記者，章強難為情極了，也看不清人家，只是一個勁地擺手，說：“這算什么嘛，不瞞你們說，因為高度近視我曾經(jīng)失去了愛情，所以今天我是贖罪的。”

大家一聽一起笑了起來，女記者說：“還挖出猛料了，章先生，此時此刻你想對你的前女友說些什么？”

章強想了想，一臉堅定地說：“我想說，我上回沒有救人雖然是因為高度近視，但畢竟還是膽怯了。現(xiàn)在雖然依舊高度近視，但我想明白了，必須救人，因為她說得對，見死不救，如同殺人！”

現(xiàn)場一片掌聲，忽然有個聲音脆生生說道：“如果時光能夠倒流，你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章強一下子僵住了，就好像先前跳進冰冷的湖水一樣，不過這回是激動，他聽出來是文雯的聲音。

他循聲死死抓住眼前的手，大聲說：“如果時光能夠倒流，我最想做的事是幫助他人，守護愛情。”

文雯的聲音分外冷靜：“我原諒你了。不過……你抓住的是人家女記者的手！”

屋子里頓時哄堂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