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組詩）

非亞

如何成為一個合格的電工

他坐在椅子上，抱著一個木吉他

在告別演出的舞臺

跟聽眾說——

“如何成為一名合格的電工”

就好像他，遇到了一次意外的電路跳閘

一個線路出了問題的開關

幾只壞了的燈具，一個徹底沒電的插座

然后他，翻來覆去

束手無策

而我仿佛看到他后來，去抽屜拿了一把螺絲刀

一支電筆，他找來另一個燈泡

他跑去總開關那里

檢查電閘

他后來，打電話給物業

很快，一個穿著藍色工裝的電工，帶著工具袋

出現在他家門口

后來，演出散場了

后來，他家里的電路故障

已被全部修理完畢，音樂響起時，掌聲再次

出現，明亮也如同往常

覆蓋了他的房間

靈魂伴侶

陪伴我一生的，是房間里的各種玩意兒

是床鋪、被子、皮鞋

與清理牙齒的牙刷、口盅

還有無數零零碎碎的

其他（比如用來寫作的一支筆，書柜里的一本書

每天出門帶在身上的一把鑰匙

一只黑色雙肩包

一副跟隨我多年的眼鏡……）但這些

都不如一個可以陪伴我一生的靈魂重要。只是，我，

找到了嗎？在生命廣袤的原野

在獨自走向終點的旅途，被我喜歡的另一個生命

一直愛著，默念著，記掛著

與擁抱著

日子

日子是有腳的，它獨自從樓梯上來

一步一步

來到你的房門前

你聽到鈴聲，穿上拖鞋出來

打開門的瞬間，你

看到一個人，正雙手低垂

穿一件白色的襯衣

如同老朋友

又一次

站在你的門口

給弗里德里希·埃因霍夫①

有人說他有時渴望獨處，回避社交

好幾天不接聽電話

在房間里他猶如一件物體，比如一只箱子、一把椅子

或柵欄里的一只狗，皮膚受傷的

一只兔子，待在屬于他自己的

空間里

我如同有腳的夜晚，和一陣無腳的風

正掠過旁邊的一座森林

某個朋友的一段話

“去愛多半要心碎的。你運氣很好才會遇到一個即便心碎了

也覺得值得的人。不長久是愛的天然屬性

能長久是彼此克制與更深入地認知。但長久

往往也不是必需的。”②

這是早上醒來時

手機上看到的一段話，我抬起頭

確信那就是人與人之間關系的一種寫照，我知道

在萬物糾纏與浩瀚無垠的宇宙，唯有月亮、太陽與星河

才會永久地陪伴，并照亮你孤獨

暗淡的人生

她說

她給我打來電話，問我在哪，我說在單位

她說她在醫院（我糾正說是在養老院）

她說一個人感到害怕

想回家

我說不是有護工、姐姐和隔壁的老人嗎？

她要我現在就去看她

我說我今天加班，明天下班就過去看你

她說那我在房間等你

后來她說起我的妹妹，希望她現在就過來，我告訴她妹妹剛離開南寧

返回梧州，沒這么快回來

她又說到自己害怕一個人，說自己一個人

感到孤單

她說自己膝蓋有點疼

我說你跌倒過，疼是正常的

我讓她別想那么多

我讓她放寬心，在養老院安心生活

后來電話結束了

后來我，站在辦公室的走廊

盡頭是一扇窗戶

是夜晚閃耀的燈光，與巨大無邊的黑暗

瀛波莊園

他在房間里讀著一個作家的小說

有時停下來，干一點別的

喝一點茶，回幾個

短信，然后又繼續

讀。

有時他雙肩包里放著這本小說，他也在路邊的咖啡館

讀過一段，窗外的新竹路他走過多次

此刻的人影如同云彩

來來往往

下班時他離開設計院，在幾條車水馬龍的街廓快步疾走

穿過一座有湖泊的公園，他看到兩個女子

在波光粼粼的湖水邊拍照

金色的夕陽，讓晚霞映照的蒼穹

成為一座殿堂

兩千公里之外的京城，寫下這本小說集的作家

正出門散步，柳樹、楊樹與槐樹

陸續出現在他周圍

夜晚如同一隊急行軍的人馬

很快降臨他筆下的瀛波莊園

女人、陽光與鮮花

那個女人在房間進進出出，在衛生間洗刷幾雙鞋子

孩子裝東西的兩個拉桿箱

她把它們洗干凈，拿到陽臺晾曬

她一次次地打開門

去了外面，一段時間后

再拎著東西回來。上午她在廚房

用不銹鋼鍋熬稀飯

加入肉末和紅蘿卜碎，外加再煮兩只粽子

中午的時候她炒了一份白菜

白菜在舌頭上的時候，他感覺到了甜

午飯后女人回到房間休息

他打開椅子，在陽臺上看一本小說

今天難得有了太陽，男人在看書的同時

也會抬頭，看一下昨天買回來的鮮花

他希望這些花能習慣他的家

能有個讓它們感覺合適的去處

陽光整個地照耀陽臺時，他也曾喊來那個女人

一起欣賞這些花

他覺得這些花買得值

他覺得陽光此刻正慷慨地，落在了他和女人的中間

在陽臺遙望破碎的蒼穹

我赤裸著上身

靠著陽臺的金屬欄桿，沐浴著晚風，抬頭

看向頭頂

大塊移動的云朵，構成邊緣破碎的天空

它們跟隨風一起

向北，飄向小雞村、北湖和安吉

在又一個日子即將結束之前，我尋找

事物之間的聯系，人與人之間

最寶貴的那種呼應與回音，然而這一切

對于此刻的我

幾近于

無

在頭頂漆黑的宇宙，一顆微弱的藍星

滑向蒼穹的最深處

我孤獨的心，如同懸掛的鐘擺

撞向午夜的某個

刻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