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修剪（組詩）

江汀

那么我期待的是一場火

那么我期待的是一場火。

睡眠再一次離我而去了，

航程的終點，是隱隱的冰山。

環視這個房間，空空蕩蕩，

今晚，我與一枚橘子待在一起。

我為什么要理解他，那個鏡子里的人？

鏡子是公正的，而它的內部幽深，

你因此必須一直向前走去。

但有某個時刻，你抬起了頭，

門前的黑暗游移而來。

你沒有看見那顆本應出現的星子。

我也從來握不住這些沙子。

讓它們漸漸鋪滿道路。

仿佛有個幼時的好友，如約而至，

他帶來的不是消息，而是紙屑。

醒來的時候，全身都是汗水。

我確曾見過別處的火焰。

枝枝蔓蔓，與鏡中的光亮并無不同。

然后是灰燼的壓力，迫近著你。

一杯涼水向你提示生存的真切。

那種蒼翠的語言開始講述了。

歷史是公正的，它在四處尋覓你。

它像個盲人，站在黑暗甬道的盡頭。

它要回來幫助我們，即使已經晚了。

你知道自己期待的是一場火。

請為我們，帶回最初的平靜。

疲倦在你的園地靜靜生長

疲倦在你的園地靜靜生長。

直到它的枝葉，高過灰色的屋頂。

后來，一個夢從這里漸漸成形，

你卻無法準確復述它的情境。

從市區到海邊的路是顛簸的。

默念一般，你來回走了很多次。

燈火，更多的燈火簇擁過來，

傾訴種種遙遠不同的真實。

你的眼睛始終空洞而黑暗。

窗戶叮咚作響，室內充滿回聲。

在那長夜未眠之后新的清晨，

你所能手贈的只有寒冷。

一座房屋的實質是它的廢墟

一座房屋的實質是它的廢墟。

推開窗，卻有枝葉的簌簌聲。

你徑直出門，穿過黃昏的憂愁，

深深吸一口冷冽的空氣。

一種煙霧的結構籠罩著我們。

天空搖晃的光暈，正在衰落。

趁還來得及，認出熟識的物事，

我們一同進入時空的序列。

入睡太早了。室內滿是塵土，

你叩擊門扉，像撫摸心臟。

在黑暗中，它怦怦地跳動，

等待即將到來的劇烈的震顫。

但有一塊苔蘚，始終在吟誦。

它要緩緩說出自己全部的童年。

又漸漸平息，融入綠色的回聲。

你只是聆聽那關于廢墟的學問。

一道流水

一道流水，曲折地穿過了庭院。

游移不定，尋找舊日的自我。

只是那陌生的愿望，已經成了粉末，

輕輕觸碰，它便簌簌地落下。

不會結束了，這個陰沉的下午。

煙霧般的時間，在空氣中懸浮。

重新歸來吧，你們全部的朋友，

帶著植物的悲傷，以及石頭的渴慕。

自我修剪

自我修剪，自我彎折，

像枯枝一般散落在邊緣。

而今，它終于成為了灰燼，

傍晚的天空，留存藍色的光線。

全然的暖意包裹著你。

唯有呼吸，推動時間向前。

自我無法消失，像愿望一樣明晰；

開始講述吧，苔蘚那墨綠的語言。

我們在黑暗中睡眠

我們在黑暗中睡眠。

睡眠，為了回到那個醒來的地方。

流水的聲音：隨后而來的是灼燒。

走在路上的人注視著火光。

一種念頭始終忽遠忽近。

你在夢中醒著，沒有離開家園。

一陣疼痛，穿過了蒙昧和昏沉。

你可以記取，那關于灰燼的學問。

恢復了高溫

恢復了高溫。

有人關上黃昏的閘門。

蟬鳴重新響徹整片樹林，

煙云悄然地布置了天空。

就在這時，你或許感到口渴。

恢復了高溫。

這不過是一條漂流的航船。

昨日的夢境沉入了水中，

窗外的行星緩慢地升起。

你重新領會那古老的風格。

有人始終在彼岸尋找你。

你所能做的，只是繼續沉思。

徘徊在空無一人的走廊，

轉瞬間壁燈全部亮起。

世界又一次進入了長夜。

我曾可以摘下某位仙人的夢

我曾可以摘下某位仙人的夢，

恍惚著穿過那片居民小區。

又分明看見，一個未來的你，

輕聲指點晚間的芭蕉和玉蘭花。

秋天在另一個清晨緩步而來。

漫游者的鞋子沒入了水中。

他跟隨向導，走進一座房子，

隨手將書翻到指定的一頁。

我繼續觀看車窗外的風景。

談話變形了，成了石頭和樹木。

在漫長的旅途，我只是記得，

你曾給我一個綠色橄欖的黃昏。

從未有過的疲憊占據了身體。

我閉上眼，想象一個消沉的人，

和他即將說出的第一句話。

然后，他又漸漸隱退在霧中。

我仍然在這里旅行

我仍然在這里旅行。

仍然舒適，但也寒冷。

掂量這些接踵而至的夢境，

和道路兩旁迅速隱去的樹影。

這邊是松樹，那邊是白楊。

反正都是北方的天空。

反正是人群中相似的際遇，

你聽著那嘈雜卻輕微的響聲。

一行詩句在此驀然浮現，

以你舊日曾有的風格。

它將教會你，如何凝固，

又如何慢慢地再次融解。

你多想回到那陰影之中。

霧氣和幻象，同時在消散。

你凝神觀看道路的前方，

人們為何掃去四周的積雪？

我仍然在這里旅行，

（一個始終徘徊的客人。）

旅程的終點已經變得清晰，

如同眼中的一顆沙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