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朗]芙洛格·法羅赫扎德詩選

李暉?譯

芙洛格·法羅赫扎德（Forough?Farrokhzad，?1935年—1967年），頗具影響力的伊朗詩人和電影導演，有爭議的現代主義詩人、反傳統者和現代波斯語詩歌的先驅。1955年，她出版了第一本詩集《囚徒》，接著出版了第二本詩集《墻》。1957年，第三本詩集《反叛》出版。1963年，第四部詩集《重生》出版，這部詩集代表著法羅赫扎德作品的一個新階段，使她由一名優秀女詩人步入了偉大詩人的行列。第五部詩集《讓我們相信這寒冷季節的開始》于1974年出版，被認為是結構最好的波斯語現代詩集之一。

日出

看我眼中的悲傷

如何一滴滴融化成水，

我叛逆不羈的影子

如何淪為太陽的俘虜。

看！火花點燃我，

火焰吞噬我，

將我帶到頂峰

困我在空中。

現在，看我的宇宙

如何流星滿天。

*?*?*

你從很遠很遠的地方來，

從芬芳與光的國度來，讓我

坐在象牙、琉璃和云彩之舟上。

現在請帶我，我的希望，我的慰藉，

到那激情涌動之地，

攜我至狂喜和韻律之城。

你引我走上一條星光閃爍的道路，

讓我坐得比群星更高，

可是你看，這些星星烤焦我，

灼燒我，而我，像一條發燙的紅魚，

在夜之池中啃咬它們。

我們的世界曾離這些

天空的房間多么遠，

但現在你的聲音抵達我，

天使的雪翼之聲。

且看我如何高飛到不同星系，

到無邊無際，到永恒里。

既然我們來到如此高的所在，

請在酒的波浪里洗滌我，

用每一個絲綢般的親吻包裹我，

在纏綿的夜晚渴求我。

不要放開我，不要把我

和這些星星分開。

*?*?*

看我們沿途的夜如何像蠟一般

一滴滴，一滴滴，融化，

我的深色眼睛

從你這杯搖籃曲啜飲睡眠的酒漿，

你呼出的氣息在我詩歌的

搖籃之上。看吶，

日出用光芒將我們淹沒。

在泥土上

我從不向往

做天空蜃景里的一顆星

或者像那些被選中的靈魂

做天使們沉默的陪伴

我從未與大地分離

我跟星星不熟

我正用我的身體

站在泥土上，像一株植物的莖

從空氣太陽和水中吸取養分

為了生存

懷著絕望

懷著痛苦

我站在泥土上

讓星星贊美我

讓風雨撫慰我

*?*?*

我從我的小窗向外張望

我只是一首歌的回音

我不是永恒的

我只尋求快樂呻吟中

一首歌的回音

那比悲傷簡單的沉默更純粹

我不求棲居于

一具肉體，

那就像我身體虹膜上的露水

*?*?*

生命是我的小屋。它的墻上

過路人用愛的黑線

畫上了紀念品：

箭穿的心臟

顛倒的蠟燭

瘋狂混亂的字母上

蒼白寂靜的點

在那個停在我記憶之河

表面的夜晚

每一片觸碰我嘴唇的嘴唇

都孕育一顆星星

所以我何必要渴望一顆星星？

*?*?*

這就是我的歌

——寬慰，令人愉悅

僅此而已，沒別的

悟

小小氣泡里

光正在消耗自己

夜，突然填滿了窗戶

一大群空洞的聲音充斥的夜

被有毒的呼吸的熱量污染的夜

夜……

我傾聽

在黑暗恐怖的街上

感覺像有人把心臟踩碎

在腳底

像一件腐爛之物

在黑暗恐怖的街上

一顆恒星爆炸

我傾聽……

一股血流令我的脈搏膨脹。

而我的軀體……

我的軀體

也試圖分崩離析

天花板上扭曲的線條中

我看見我自己的眼睛

像一只沉重的塔蘭托毒蛛

在泡沫中，在黃色中，

在它自己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枯萎

盡管我百般掙扎

仍淤陷其中，死水一般

慢慢、慢慢地，

我

變成了我坑里的沉渣

我傾聽

我傾聽我整個生命

一只惡心的老鼠在它的洞里

無恥地唱著

一首愚蠢的無意義的歌

一只蟋蟀不屈不撓又難以理解的叫聲

翻滾著穿越飛逝的片刻

漂流過遺忘的面孔

啊，我充滿了欲望——對死的欲望

恍惚中，乳房中一陣刺痛

啊

我想起

我青春期第一天

當我整個身體

在無辜的驚愕中打開

與那模糊、沉默和未知的事物融合

*?*?*

小小的氣泡中

光

用顫抖的線條打了個哈欠

禮物

我從夜的最深處說話。

從黑暗的極限

和黑夜的底層，我說話。

好心的人啊，如果你來我的家，

給我帶一盞燈，為我開一扇窗子

讓我能看看這條快樂小巷里的人群。

那只鳥，就像一只鳥

那只鳥叫道：多好的陽光！

啊，多芬芳的氣味！春天來了

我要尋找我的伴侶——

那只鳥從門廊邊展翅而起，

像一條放飛空中的消息。

那只鳥小小的。

那只鳥不想事情。

那只鳥不看報紙。

那只鳥沒有債務。

那只鳥不曉人事。

那只鳥在空中

紅綠燈的閃爍之上

快樂翱翔于湮滅之間，

欣狂于天空的蔚藍時刻。

那只鳥，

啊，

就像一只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