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當前中國散文詩創作發展走向的幾點理解

溫潘亞

中國的散文詩創作自1917年沈尹默先生發表于《新青年》的《月夜》開始至今已逾百年，隨著1927年魯迅先生的獨語體散文詩集《野草》的問世，中國的散文詩創作迎來了第一個高峰，在其后的發展歷程中涌現出了眾多杰出的散文詩名家和優秀作品，但若以《野草》為標桿，卻再未有超越之作。從《中國散文詩一百年大系》可見，在這一百多年的發展歷程中，中國的散文詩創作已經形成了基本的致思路徑、話語體系、抒情模式、敘事方式、發展進路等。諸如它首先是詩，同時又是散文，介于兩者之間，兼有二者的屬性，但又都不是，它排除了詩在語言和敘事方面的局限性，也避免了散文在抒情方面的局限性，巧妙地結合了兩種文體的長處，即詩的抒情和散文的敘事自由，已成為一種相對獨立的文體；但從魯迅先生開始，伴隨著20世紀中國新文學的腳步，其基本樣貌、風格特性、語言風格等變化不大；在其眾多屬性中抒情性排在最前面，文體形式上更像是散文中的小品；篇幅上是短小精悍，不主張汪洋恣肆、鋪排張揚，收放有度；言所當言，止所當止，順應時代，但魯迅先生開創的諷喻風格卻未得到很好的繼承和發展。一段時間以來，散文詩創作逐漸趨于沉寂，作品的發表量和發布平臺明顯偏少，特別是名家名作很少出現，文體范式難有突破，讀者和社會關注度明顯偏低。

但是新世紀以來，特別是近些年來，當代散文詩創作有了一些新的可喜的變化，以周慶榮為代表的一大批優秀散文詩人涌上文壇，他們大膽探索，勇于實踐，積極創新，中國文壇可以說形成了一波散文詩創作潮流。僅就周慶榮個人而言，他長期堅持散文詩創作，深入思考，默默耕耘，積極探索，陸續出版了一系列散文詩集，包括《愛是一棵月亮樹》（1990年）、《飛不走的蝴蝶》（1992年）、《風景般的歲月》（2004）、《我們》（2010年）、《有理想的人》（2011年）、《有溫度的人》（2017年）、《執燈而立》（2021年）、《二元之外——戴衛和周慶榮的詩情畫意》（2023年）等，其中絕大多數作品均達到了很高的藝術水準，產生了廣泛的社會影響。在他的影響和帶領下，一大批作家、詩人們投入了散文詩創作，中國文壇形成了一股散文詩創作熱潮，使得這一長期處于沉寂狀態的文體樣式煥發了新的生機，推動散文詩創作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近年來，他的創作更有一種突破的趨勢，創新之作、探索之作不斷涌現，他的探索主要表現在這么幾個方面。

思考的深度和廣度不斷拓展。霍俊明在為《2022中國散文詩排行榜年選》所寫的序中提出“優秀的散文詩證明寫作者必須具備‘深度凝視的精神視野和參悟能力，必須具備個人化的現實想象力和語言、認知層面的求真意志。這是生命與生命的對視，華萊士·史蒂文斯意義上的‘生命詩學得以誕生，這也是消逝時刻的見證，是時間淵藪中命運輪回的軌跡”。就周慶榮散文詩思考的深度和力度而言，他完全當得起“深度凝視”和“生命詩學”這兩個詞，在他的筆下，哲學、人生、社會、時代、科技、經濟、文化、宗教、鄉土、未來、宇宙等均可入詩，跨越時空、思接千載、立足現實、面向未來，在內容表現的豐富性和深刻性上可以說令人目不暇接。

具有強烈的憂患意識和深切的悲憫情懷。弘揚真善美，鞭撻假惡丑，鼓勵積極向上，期待人生美好，激勵人們成為有理想、有遠方、有溫度的人。立足現實展開抒情，更為真誠，力求深沉，摒棄虛空浮泛，追求真實、真情、真誠，反對虛假和故作深沉，實踐了他關于散文詩的理念，即“真正的藝術事關人類精神，它應該遠離塵囂。同時，能帶給現實中的人們以思考、以安慰、以鼓舞”（周慶榮語）。

詩與畫相結合。周慶榮用散文詩的形式闡釋戴衛先生的畫，可以說是詩畫合璧，將中國傳統繪畫中的題畫詩發展到了一個新的高度。他將自己的69章散文詩匯集為《二元之外》，將“二元”開拓定位為詩與畫的外在思想衍生，深化了戴衛先生的畫思和畫意，拓展了畫境和闡釋空間，同時也使自己的思想、立意、抒情有了附麗和立足之點，也就是他在《寫在〈二元之外〉前面的話》中所說的“觀戴衛先生的許多畫作，我發現自己的體內涌起陣陣沖動。這大概印證著我也必須有所作為，比如面對失敗，我要重新奮斗；面對苦難，我要一邊忍耐一邊鼓起勇氣去擁抱希望；面對偶然的成功，我不能忘乎所以，依然要堅持泥土中的匍匐”。

詩與事相結合。在他的長篇散文詩《圍夜而坐——觀戴衛〈十八羅漢圖〉》中，他將十八羅漢的文化及精神意涵與自己的童年往事、故土之思、濃濃鄉愁、現實之問相對應并結合起來，在回憶與思考中表達自己的人生哲思，期待人生美好與人間澄澈。這種創作探索與傳統的散文詩寫作范式相比開始有了明顯的變化，不再追求稍縱即逝的隨性隨想、隨機隨感，而是扎實有力的長期積累和前期準備，對十八羅漢的精神氣質、性格相貌、特征傳說以及文化內蘊等加以仔細梳理和深度挖掘，找準并把握他們各自的特征與特色，然后與自己的人生感悟、哲學思考、童年夢想、一生追求相接、相連、相通，展開表意與抒情，在夏日的夜空下娓娓敘說，極具特色，頗有沖擊力。

在語言探索上追求和強調話語的力量。受唐代詩人李賀的詩歌、西方意象派詩歌及朦朧詩的啟發與影響，他反對語言的一覽無余，在話語中潛隱自己的感悟、思考和思想，基本不做明確的宣示、評判與判斷。

在文體形式上展開積極探索。出現了長篇散文詩、系列散文詩、敘事散文詩、散文詩組詩、釋畫散文詩等諸多新的樣貌與形式：有獨語，有對話，有抒情，有敘事，豐富多元，不拘一格，大膽實踐，緣情而發，情思結合，不拘篇幅，可長可短，這在百年中國散文詩發展史上是巨大的突破。這種魄力與膽識、自信與堅定，如果沒有長期的思考、堅持和積累是不可能做到的。

我在仔細研讀周慶榮的系列散文詩，特別是其中的眾多典范作品后，可以深切地感受到當代散文詩的基本要素、內在構成、語言規范、文體特性等已基本明晰，他的探索正在推動和引領著當前我國散文詩的發展走向。

作者單位：南京財經大學當代中國散文詩創作與研究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