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珂

2月15日,游客在安徽淮北濉溪縣石板街游玩。
2022年是我國人口負增長起始年,根據統計數據顯示,2023年延續了負增長態勢。2023年年末全國人口140967萬人,比上年末減少208萬人。全年出生人口902萬人,人口出生率為6.39‰;死亡人口1110萬人,人口死亡率為7.87‰;人口自然增長率為-1.48‰。
中國人民大學人口與發展研究中心副主任、教授宋健對《中國報道》記者表示,人口負增長在今后是大概率事件;同時,我國在2023年正式進入中度老齡化社會,人口負增長與老齡化的并存將對我國經濟發展產生深遠影響。她強調,未來一段時間內,人口負增長和老齡化程度仍相對溫和,要科學決策、多方施策,抓住解決人口問題可以利用的重要機遇期。
在我國2023年人口數據公布的前一日,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發布了《中國發展報告2023》(下稱“報告”)。報告對人口問題作專門論述,指出在過去12年間,中國勞動年齡人口和總人口已相繼達到峰值,目前總人口正處于峰值期,預計在未來長時間內將呈現下降趨勢。
報告認為,未來出生率可能將延續較低水平,主要原因有4個,一是結婚年齡延后,二是年輕人生育意愿下降,三是育齡婦女減少,四是不孕不育比例偏高。
根據相關數據,2010—2020年,中國初婚平均年齡從24.9歲升至28.7歲;國家衛健委數據顯示,育齡婦女平均打算生育子女數從2017年的1.76個下降到2021年的1.64個,作為生育主體的“90后”“00后”分別僅為1.54個和1.48個;未來15年內,15—49歲的生理育齡婦女規模年均減少286萬人。
報告進一步分析,中國的出生率持續下滑,這一趨勢預計將成為主導中國人口結構變化的長期因素。據此預測,未來每年的出生人口數量將大約每10年減少100萬。
宋健告訴《中國報道》記者,我國的生育率低迷,也要從家庭視角來理解,即新生家庭成長的速度趕不上原生家庭解散的速度。她進一步闡釋,婚姻家庭制度在我國韌性很強,婚內生育仍占主流,生育往往是家庭內部資源調度和協調分配后的重大決策。而根據數據,2022年,我國一人戶(單人戶、單身戶)占全部家庭戶的比例為17%,2002年這一比例僅為8%。她表示,一人戶總量占比提高說明新生家庭與原生家庭更替不暢,這與年輕人推遲婚育年齡甚至“不婚”“獨身”有關,對生育率的提升顯然不利。
從人口發展規律來看,人口負增長是完成人口轉變后的國家普遍面臨的人口形勢。宋健分析稱,人口轉變也叫作人口再生產類型轉變,通常分為3個階段:在轉變前階段,出生率和死亡率均較高,自然增長率極低;轉變過程中,死亡率率先下降,出生率保持一段時間的高水平后隨之下降,人口呈現快速增長態勢;轉變后階段,死亡率、出生率和自然增長率都保持在低水平。目前,全世界三分之二的國家已經完成了人口轉變,發達國家較早面臨低生育率挑戰。一些規模較小的國家完成人口轉變后,主要依靠國際移民維持人口正增長。
我國的人口轉變從20世紀50年代開始,于90年代完成,在持續了30年的人口慣性正增長后,最終在2021年進入人口零增長區間。宋健表示,在低死亡率背景下,未來我國人口負增長的程度和持續時間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出生率的高低,如果生育率持續低迷,未來就會面臨較長時期的人口負增長。關于負增長的走勢,人口學家將其描述為“短期溫和,長期加速”。
按照聯合國《世界人口展望:2022》的預測結果,我國人口的總體規模在2050年之前仍然比較大,宋健強調,這期間是解決人口問題可以利用的重要機遇期。
“其實從世界經驗來講,無論是提高生育率,還是扭轉人口負增長,要么依靠國際移民維持人口正增長,要么從生育支持性措施入手。”在宋健看來,由于我國人口基數龐大,國際遷移不足以影響人口增長,因此我國的人口增長主要依賴自然增長,即出生人口數與死亡人口數的博弈結果。
2021年6月,我國印發《關于優化生育政策促進人口長期均衡發展的決定》,實施“三孩”生育政策及配套支持措施,被視為優化人口政策的頂層設計。參與該文件的草擬工作時,宋健提出的經濟支持、時間支持和服務支持三方面的生育配套支持措施被予以采納。

2023年7月3日,南京,建鄴區金地名京幼兒園的小朋友在玩水槍大戰。
文件發布兩年多來,各省份陸續完成人口與計劃生育條例的修訂或啟動修訂,并圍繞這三方面探索發放生育津貼、延長產假、增加普惠托育服務等舉措,積極營造生育良好氛圍。
宋健告訴記者,考慮到地區差異和人群差異,生育配套支持政策目前在全國層面的效果并未明顯顯現,相關探索注定是一個長期的過程,尤其是持續幾年的疫情總體上仍對生育起著抑制作用。
與此同時,人口學家普遍認為,從發達國家的經驗來看,生育配套支持措施與生育水平之間的關系也并非線性的,單一政策效果不佳,要采取綜合性措施共同發力,同時效果也與措施力度、持續時間和家庭需求相關。
經過近兩年的研究工作,在經濟支持、時間支持和服務支持之外,宋健認為文化支持同樣不可或缺。首先要重塑社會生育文化,加強家庭建設,通過婚內的生育支持來改善現狀。比如,提供宜居住所、改變加班文化、擴展婚戀交際圈等,還要聚焦生育核心人群,增強和恢復家庭生育功能。
當前我國正推進中國式現代化的偉大實踐,生育率低迷帶來的影響引人關注。盤古智庫老齡社會研究中心副主任李佳此前在接受《中國報道》記者采訪時分析稱,長期看,人口變化帶來的矛盾必然會對經濟社會產生巨大影響,包括勞動力的大量減少,整個消費市場的變化,對工業生產、服務模式的影響,等等。
在宋健看來,其他國家的經驗表明,人口規模大小并不直接決定經濟景氣與否,因此,人口負增長導致的人口規模下降并不必然導致經濟低迷,目前要做的是根據人口發展規律及時調整產業結構,通過提升人口素質開發創新驅動型產業,促進經濟高質量發展。
人口負增長既是規模問題,也是結構問題。中國社會科學院人口與勞動經濟研究所研究員王廣州曾向《中國報道》記者表示,如果出生率維持在非常低的低位,總人口不下降或者下降緩慢,說明高齡老人和長壽老人占比高,這是一個更沉重的人口結構。
1月17日公布的數據顯示,2023年我國60歲及以上人口達到2.97億,占全國人口的21.1%,我國正式步入中度老齡化社會。
著眼于中國式現代化建設的角度,宋健表示,現代化尚未實現,我國已經“未富先老”,未來還會比較快地進入到重度或者深度老齡化,不僅是老年人口的比例高,而且老年人口的總量甚至會達到一個國家的規模。那時,大批量的人口進入到高齡階段,我國的社會保障體系將面臨較大壓力,包括支撐系統和照料系統,同時疊加著人口負增長的加速開始。
“的確有很大挑戰,但不全是悲觀的消息。”宋健向《中國報道》記者闡釋,分階段來看,特別是對老年人口進行分類后會發現,1962年至1975年是我國人口出生的高峰期,這部分人群從2022年開始陸續進入老齡,但他們均以低齡老年人的身份存在,無論是受教育程度、適應現代化的程度,還是財富積累的程度,他們都有很大的潛力可以挖掘。“未來的10—20年,至少在2035年之前,仍是可以抓住的重要機遇期。”她說。
黨的二十大報告提出,實施積極應對人口老齡化國家戰略,發展養老事業和養老產業。今年1月,國務院辦公廳印發的《關于發展銀發經濟增進老年人福祉的意見》,就是我國首個以“銀發經濟”命名的政策文件,為老年人勾勒出了晚年生活圖景。

2月18日,合肥駱崗公園婚姻登記處,新人前來辦理結婚登記。
宋健向記者指出,要徹底梳理、清除不利于生育和人口增長的相關制度法規,一體化解決低生育率和人口老齡化問題。特別是要在2050年之前人口負增長速度較為和緩時期,建立有效的生育支持政策體系和養老服務體系,為應對后期負增長速度加快和人口老齡化程度加深的嚴峻挑戰做好準備。
尤其在老齡化方面,宋健表示,從個人到社會都應該做好準備,以良好的身心狀態、必要的物質資源和人力資源儲備,踐行健康老齡化和積極老齡化。隨著平均預期壽命的延長,也有必要重新界定“老”和“老年人”,為有意愿繼續參與社會勞動的老年人提供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