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谷設計周：宜居城市大于旅游勝地？

張云亭

Urban Alley 改造的雙水塔項目Experience Escape，在設計周期間成為受歡迎的場地，舉辦了多場有趣的活動。

在1月27日至2月4日舉辦的2024年曼谷設計周上，泰國人表達了一個少見的設計周期望：以宜居景觀（LivableScape）為題，直面“為什么曼谷受游客喜愛，但并不宜居”的現實問題。意識到宜居的意義高于“值得投資”和“值得一游”這一點，奠定了今年曼谷設計周的立意。

作為一個旅游勝地，曼谷不僅擁有豐富的歷史文化魅力和獨特的熱情氛圍，也有極為體面的硬件設施：2006年曼谷素萬那普機場升級改造完成，是亞洲最大、最繁忙的機場之一；萊坊2022年的數據顯示，曼谷的酒店客房數量高達78萬間，五星級和六星級的豪華酒店有三十多家；而根據萬事達的“全球目的地城市指數”，每年接待超過220萬旅客的曼谷多次被選為最受國際游客喜愛的旅游目的地城市。

與曼谷的旅游經濟同期發展的創意產業，則始于2005年創立的泰國創意與設計中心（ThailandCreativeandDesignCentre，TCDC），它以拉動經濟、提高國家競爭優勢為目的，作為確保穩定可持續增長的資源中心扶植著泰國的創意產業。2006年，泰國第十個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五年計劃首次提出將創造力與國家發展掛鉤。截至2020年，泰國創意行業從業者近100萬人，產值占全國GDP的7.58%。

2017年TCDC并入創意經濟部（CEA），次年它發起了曼谷設計周，所做的準備包括把機構總部搬到石龍軍路（ThanonCharoenKrung）附近的中央郵政局（CentralPostOffice）。

從米蘭到倫敦，從北京到東京，城市更新都是設計周活動的一個常規議題。無論10年前的北京大柵欄還是近兩年的米蘭Alcova，設計周發起者都選擇了在活動期間把空置或廢棄狀態的城市空間資源配置給靈活度高、自帶話題度和產業活力的創意從業者，以喚起公眾注意，進而激發經濟活力、拉動消費增長。曼谷設計周的主要展場則一直以城市更新為目標。

Urban Alley 改造的雙水塔項目Experience Escape，在設計周期間成為受歡迎的場地，舉辦了多場有趣的活動。

作為曼谷乃至泰國歷史上的第一條路，石龍軍路上有曼谷最古老的劇院、中央郵政局、國家大廈等重要標志性建筑，但隨著城市的擴張與遷移，它也逐漸淪為棚戶遍布的“老城區”。前五屆曼谷設計周皆以石龍軍路為主要展區，促成了該區域內WAREHOUSE30等創意產業園的興起，占地1.7平方公里的石龍軍路街區內的127個空置商鋪逐漸被填滿，目前僅剩24個依舊閑置。

在石龍軍路取得階段性成果之后，2022年起曼谷設計周的主場轉移到了老城區拍那空縣（PhraNakron）。

這里有著游客必打卡的臥佛寺、大皇宮，和需要排隊等位的網紅餐廳RaanJayFai、PadThaiPratuPi，也可以選擇在考山路加入國際背包客。作為全球頂級的旅游城市，拍那空縣是游客在曼谷的主要目的地之一；但作為一個仍有居民的社區，拍那空縣的危機也已然顯露。建筑師PheereeyaBoonchaiyapruek博士直指問題核心，“過去15年來，拍那空縣發生了變化。舊建筑被重新用于各種活動，然而與此同時，另一組建筑卻被廢棄。我們注意到該地區的業務與旅游業密切相關。此外，該地區與設計或生產相關的企業并不多，反而是中介性質的生意和企業占主導。長此以往，該地區將越來越成為下游商業區，曾經擁有的特征也會消失。”他對《第一財經》雜志說。

Boonchaiyapruek博士主持著一個名為UrbanAlley的教育研究機構，它隸屬于Silpakorn大學建筑學院。UrbanAlley是拍那空縣改造的聯合主辦方和策展團隊，今年以“生機都市維護”（LIVEMetropolisMaintenance）為題，為整個區域帶來了超過40個參展項目，這是他們以設計周為平臺持續試驗的第三年。

除了參加曼谷設計周，UrbanAlley還在去年完成了對區域內600座空置建筑的數據收集，即將開展對行人更加友好的街道網絡設計等多元化的振興項目。其調研結果顯示，在老城區旅游業逐步發展的過程中，士紳化進程也已悄然啟動。在城區原有居民的參與度和新駐商業及創意產業之間取得合作平衡—這被UrbanAlley視為開發過程中的重點挑戰。

曼谷建筑師IrinSiriwattanagul是老城區復興的堅定支持者。她和丈夫一起從德國搬回曼谷邦巴沙都（PomPrabSattruPai），并借用祖父名下一家1970年代斯諾克俱樂部的空置區域，創立了建筑設計事務所SP/N。受UrbanAlley的邀請，Siriwattanagul在曼谷市政廳的前庭草坪上搭了一個綠意盎然的臨時裝置—人民展館（PeoplesPavillion），該裝置采用草坪等自然材料，為裝置內如云朵般的曲面平臺提供了樹冠般的斑駁光影。

以拍那空縣為例，這個舊城區的結構十分符合“15分鐘城市”的宜居理念，改造應以此為基礎，保留原有城區結構的獨特性，同時逐步滿足居民的安全和隱私、旅行的舒適度等生理層面的需求，足夠的停車位和足量的訪客等業主期盼的隸屬關系需求，以及對于游客最重要的、在旅途中尋求學習和創新的認知需求。這些需求也剛好符合曼谷市政府從3個層面拆解得到的曼谷城市問題—困境（HardMatters）、心境（HeartMatters）和設計境（DesignMatters）。

堵塞的交通、糟糕的空氣質量、不充足的綠地及公共空間是曼谷基建中最大的結構性問題，亦是這座城市的生存“困境”；而心境指的是：幫助居民舒緩心理壓力、抵抗孤立感，建立并增強人與人、人與城市之間的聯系，為了營造幸福氛圍所需要的情感培育—一座精心設計過的城市，才可以確保美好繁榮的生機。

與“旅游勝地”標簽齊名的，是曼谷的糟糕交通。緩慢的基礎建設崩潰所造成的社會和經濟影響逐漸顯露，設計周期間驟增的訪客量也加重了城市壓力，活動組織者該如何找到有效的解決方案？

社會組織Mayday！今年在設計周期間啟動了“GoGoBus！”項目，以相對密集的6個街區為重點，設計并運營了一條約8公里長、途中停靠20站的公共交通線路。“GoGoBus！”租用了3輛迷你巴士，共運營了9天，日載客量約650人，站點包括靠近中國城的TalatNoi、PakKhlongTalat花市和主展區拍那空縣，沿途還路過了多個綠地公園、輕軌站地鐵站、河岸碼頭等。正因如此，據Mayday！統計，使用“GoGoBus！”的居民人數反而要高于參加設計周活動的游客。

“Mayday”是國際無線電求救信號，其泰語音譯“rotmeh”有雙關意思，既指這個巴士項目，也指緊急求救，暗示曼谷的公共交通急需改善。Mayday！隸屬于專注城市和社區復原能力的民間社會網絡Satarana，是一個專攻交通革新的分支機構，它采用以公民為中心的工作方法，試圖引導自下而上的系統性變革。

該組織創始人VipaveeKittitien對《第一財經》雜志介紹，“GoGoBus！”彌補了曼谷公交站點只指示編號不同的班次，沒有其他任何信息以輔助出行的弊端。線路的設計也是在咨詢了熟悉曼谷道路的專家后制定的真正滿足公民需求的解決方案。由于兼具高收益和低成本，這個項目已經獲得了泰國交通部的支持，預計將成為曼谷全市3萬多個公交站點的范本。Mayday！的道路信息收集工作也在不斷擴展，不光局限于老城區的巴士系統，而是逐漸囊括曼谷輕軌（BTS）、地鐵（MRT）、過河快艇等多種城市公共交通形式。

今年的設計周為期9天，在曼谷的15個街區舉辦了500多場活動，并有數量可觀的設計干預將長期保留并發展下去。曼谷設計周呼應的宜居城市（LiveableCity）概念最早由世界衛生組織提出，美國建筑師協會（AmericanInstituteofArchitects）則發布了“宜居城市10項原則”（見注釋）。

曼谷設計周對城市是否“宜居”的討論不是個例，巴塞爾藝術節和設計邁阿密等年度盛事已經因日益嚴重的交通堵塞受到波及：文化訪客們興沖沖地輾轉于場館之間時，時速5公里的交通狀況尤其令人敗興。邁阿密政府正在考慮擴建Metromover系統來緩解邁阿密-戴德縣激增的交通壓力。

相比其他類型的展會，設計周類型的活動似乎肩負著更多優化城市功能的使命感。畢竟，其他主題的活動很少能讓全球建筑界和設計界最優秀的大腦齊聚一堂，以創意性思維探討可持續環保和社會公平的可能性。而為什么通常設計展會能吸引全球的關注，但展會本身卻無法成為一種城市解決方案，這個問題也許同樣需要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