箏曲《搖曳》的審美觀照\t

摘 要：《搖曳》作為一首古箏曲，以其清雅的旋律和細膩的情感表達，展現了中國傳統音樂的獨特魅力。本研究旨在探析該曲中的意象、氣韻及其蘊含的哲學思想。通過對曲中音符的細致分析，揭示音樂中所傳達的自然景象與內心世界的交織，立象以盡意。氣韻則體現在樂曲節奏和音色變化中，彰顯古箏演奏的靈動與流暢。此外，其旋律和結構也體現了順其自然、和而不同的中國傳統哲思。

關鍵詞：箏曲《搖曳》；意象；氣韻；哲思

中圖分類號：J63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6-7357（2024）36-00-03

古箏作為中國傳統樂器，其獨特音色與演奏技巧可表達豐富情感和深遠意境?！稉u曳》是由上海音樂學院古箏教授祁瑤創作的《蓮頌》組曲第四樂章，靈感源于傳統箏曲《出水蓮》。該曲以鋼絲箏為主奏，輔以笙和小型打擊樂器，展現蓮花隨風搖曳的姿態及其高潔品行。祁瑤在創作中追求“去雕飾，還自然”，運用現代技法與傳統對話，力圖保留傳統精髓并展現時代創新。本文將以觀照視角，探討作品的音樂審美，以實現作品的美感與情感的充分表達，提升其藝術魅力。

一、《搖曳》之意象探析

意象，是客觀物象經過創作主體獨特的情感活動而創造出來的一種藝術形象。它是主觀“意”和客觀“象”的結合，即融入思想情感的“物象”，是賦有某種特殊含義和藝術手法的具體形象。簡而言之，意象就是寓“意”之“象”，用來寄托主觀情思的客觀物象。

音樂是聽覺的藝術，作曲家將自身對聲音的感知，借助音高排列、不同的音色以及各種樂器的組合形式等經驗創作音樂，呈現出直觀聲音的形象。欣賞者、演奏者需要結合多種感官聆聽音樂，通過感知、體驗、想象，賦予音樂的聲音形態一定的意義，才能聽到樂曲的“弦外之音”。而作曲者一般“立象盡意”，通過曲名、作品介紹等方式引導聆聽者進入作品的“意象”中。

蓮，是物質世界的美麗存在，其“出淤泥而不染”的特質，自古以來深得文人墨客的喜愛?！对娊洝分杏校骸吧接蟹鎏K，隰有荷華?！泵枥L扶蘇樹與荷花相映成趣的寧靜自然之景。漢樂府用“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魚戲蓮葉間”描繪江南水鄉采蓮的熱鬧景象。李白筆下的蓮花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的佳人，而周敦頤筆下的蓮花則化身為“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的君子。從《詩經》到漢樂府，再到唐詩宋詞，蓮花以其獨特的魅力，成為文人心中理想的寄托，承載他們對美好事物與高尚情操的無限追求和向往[1]。

蓮花也是箏樂創作中常見的意象。傳統流派作品中，有客家箏曲《出水蓮》、潮州箏曲《粉紅蓮》、福建箏曲《蓮花浮記》等，該類作品通常采用鋼絲箏演奏，與蓮花意象相得益彰。在現代作品創作中，蓮花意象更為豐富，如王建民的《蓮花謠》描繪蓮的不同姿態，李磊的《醉蓮賦》展現蓮的光影效果，王瑞的《雨蓮花開》則描繪雨后蓮的清新寧靜。祁瑤的《搖曳》結合鋼絲箏獨特的音色與現代手法，描繪蓮花隨風搖曳的美態。前三首皆為職業作曲家創作，而《搖曳》的作曲家祁瑤兼具作曲家和演奏家雙重身份進行創作。

作為古箏專業演奏者，學習不同地域的傳統箏樂流派是必修課。潮州箏曲調式多樣，作者運用潮州箏樂中的輕重“三六”來改變《搖曳》調的色彩。在樂器的選擇上，亦選用了潮州、客家流派常使用的傳統鋼絲箏，祁瑤認為：“《搖曳》以純凈的聲音之美來比喻夏風中顫動搖曳的蓮花?！稉u曳》用箏，鋼絲箏為首選，因其音質明媚、松而有質，裊裊琴音與依依一線香煙精神上相契?！痹谘葑嘁饩成?，作曲家追求純凈、圣潔、克制而含蓄內斂。

作曲家在論文中提及創作觀：“源自傳統再回歸傳統不僅是本文的創作觀，也是本文創作實踐的目的。[2]”這一理念在《搖曳》中得到了淋漓盡致的體現。乍一聽是一首佚失的古老作品，但細析之后發現若有若無的當代痕跡。所以，《搖曳》不僅是一首專為鋼絲箏而作的現代箏樂作品，更是一首將傳統與現代完美融合的“仿古曲”。

二、《搖曳》之氣韻探析

“氣”與“韻”是中國傳統美學的重要概念。“氣”源于老子哲學，視為宇宙萬物的根源，而“韻”則在《廣雅》中釋為“和”，體現和諧音響的特征。在古箏演奏中，“以韻補聲”的技法要求演奏者具備高超的基本功，通過左手的按、揉、顫等技法為右手旋律增添韻味。

在《搖曳》的演奏中，“氣”與“韻”的巧妙融合可體現在“氣息”“氣質”“氣韻”三個維度。

“氣息”是演奏的基礎，樂句的展開應與演奏者呼吸相契合。彈琴如同吟詩，每個樂句的起承轉合應伴隨自然的呼吸節奏。吟詩時，詩句的停頓與語調的起伏共同營造出抑揚頓挫的韻律美，而中國古詩詞大多也具備可吟唱的音樂性。因此，在演奏前，應通過視唱感知樂曲的整體風貌，對樂句的研讀應如對詩句中每個字的精心揣摩，細品譜面音符的微妙變化，使音樂與呼吸達到和諧共鳴。

譜例1 （1—3小節）

譜例2 （4—8小節）

引子的五個小節（見譜例1、譜例2），雖然僅包含十五個音符，但從抬手起音到落音收手，都離不開氣息的輔助。例如，第一小節，通過視唱可知，第一個音在緩慢呼吸中開始，伴隨流暢的弱起刮奏，最終停留在小字二組d音上，盡管樂譜將d音標記為八分音符，但由于左手做韻，實際聽覺上呈現為一個延長的音符。在演奏實踐中，演奏者需跟隨慢呼吸緩緩抬手，利用氣息引導手臂將力量傳遞至指尖。右手落音時，左手需同步銜接顫音。右手完成演奏，應保持靜止放松狀態，以避免觀眾忽略左手的余韻。此外，這五個小節中節拍變化四次，各樂句間穿插大量休止符。盡管休止處無音響，但音樂的余韻與演奏者的呼吸共同構成了整段旋律的完整性，體現了“大音希聲”的哲學理念，休止處如同蓮花所處的平靜水面，營造出恬靜的氛圍。

“氣質”，是作品與演奏者靈魂的雙重映射。一方面，是作品本身所蘊含的氣質、精神與風采；另一方面，則是演奏者個人的氣質與神采。同一曲《搖曳》，不同人演奏，會有截然不同的氣質流露。此曲描繪的是蓮花之姿，演奏者需深諳蓮花自潔不染之品格，于心神寧靜、呼吸自然之中，以舒展的身姿坐以箏前，切勿勾背駝腰，演奏時全然放松，心神寧靜，呼吸自然，將肩背之力通過手臂貫穿至指尖，使演奏之聲清麗淡雅、亮潔悠長，仿佛蓮花之于水面輕盈搖曳。

《搖曳》中的“韻”，主要體現在左手的“以韻補聲”。樂譜中較明確地標記了左手做韻的類型，如橄欖顫、大顫、上下滑音、倚音滑音等。

不同技法的做韻，會使聲音呈現出截然不同的效果。例如，樂譜第1小節（見譜例1），休止上方有一個橄欖顫。橄欖顫是在右手音高演奏完，左手在左邊琴弦處由慢至快再慢地微幅顫動，僅有上下浮動的速度變化，不改變上下幅度，一般用在長音處或音后休止處，右手需要將此音演奏得綿長，以讓左手有足夠的時間做韻。

大顫（見譜例2第7小節），在曲中主要用在調式變音F和C兩個音上。作曲家在論文中提及，潮州音樂風格對《搖曳》的創作產生重要影響。潮州音樂的重三六調音階為簡譜（56lt;7gt;123lt;4gt;56）分別對應二四譜（二三四五六七八），其中7在6上作變音，4在3上作變音，6和3分別對應二四譜中的三和六，故稱重三六[2]。對照《搖曳》的G調五線譜記譜，即曲中的F和C兩個音。因在潮州箏曲中，變音沒有一個特別明確的音高標準，民間藝人演奏時常因帶入情緒使得音準時而偏高時而偏低，不過，這正是潮州音樂的韻味所在，故作曲家在標記時用大顫來提示演奏者，此處音高可在標準音高基礎上稍有起伏變化。

滑音（見譜例2第6小節），是古箏演奏中較基礎的技法，主要根據樂譜記錄的節奏音準呈現，演奏中需要特別關注一些以倚音記譜的滑音（見譜例2第8小節），需要如同倚音演奏一樣，快速上滑，以達到需要的音響效果。

南朝畫家謝赫在《古畫品錄》中提出“氣韻生動”，已然是當今中國傳統美學的重要范疇，不僅作用于繪畫，在音樂表演中也同樣適用。這一概念，不僅精妙描繪了藝術作品外在形態，更深刻揭示作品內在生命力與精神內涵。它要求作品既要形象生動，又要傳達深刻情感與意境，使觀者、聽者能感到作品的生命力與感染力。在《搖曳》中，“氣”是蓮花之清逸、古箏之悠揚，是演奏者心性與樂曲精神的交融?！绊崱比缤粭l細膩的絲線，將音符、樂句巧妙串聯，追求音韻之和及意境之遠。《搖曳》以“氣”為魂，以“韻”為魄，將傳統與現代、自然與人文巧妙融合，在音樂中傳達一種超越時空“仿古”的美，一種觸及心靈的情。

三、《搖曳》之中國哲思探析

在中國傳統文化語境中，“三”是一個具有特殊意義的數字。中國古代文人喜歡運用“三”來表達其審美追求和哲學沉思。例如，“舉一反三”體現從個別到一般的推理方法；“三省吾身”強調自我反省的重要性。此外，“三”也用來表示遞進或升華關系。在《梅花三弄》和《陽關三疊》等音樂作品中，每次的重復演奏都蘊含著內容的豐富和情感的深化，彰顯遞進之美。

在《搖曳》中，作曲家巧妙地運用了兩個“三”來構建其藝術框架。

第一個“三”體現在作品的結構布局上。樂曲段落可細分為：引子、主題、主題變奏1、主題變奏2以及尾聲（見圖1）。其中，引子5小節與尾聲4小節篇幅相對較短，而主題及主題變奏1、變奏2則構成了樂曲的核心段落。這三段構成了一個“三”的結構布局。作曲家通過變奏手法，實現同頭異尾的藝術效果。

這三段的起始旋律相似（樂譜6—8小節、37—39小節、81—83小節），僅左手的做韻技法有所不同。樂曲在每段的第四小節開始變化。第一段速度、力度和節奏較平緩，宛如清晨中蓮花初綻，恬靜優雅。

第二段從48至52小節開始頻繁出現十六分音符，力度逐漸從pp（極弱）增強到mf（中強），帶來短暫的小高潮，仿佛蓮花在微風中輕輕綻放。接著56小節出現rall.（漸慢）符號，音樂節奏變得悠長，直至58小節恢復平穩，展現了動靜相宜的和諧美感，反映自然與內心的共鳴。

第三段從88小節開始，速度逐漸加快，從每分鐘66提升至100，推動作品達到高潮，展現蓮花在陽光下的生機與優美。旋律、節奏逐步攀升至110小節戛然而止，仿佛蓮花的綻放歸于寧靜。尾聲再現主題四小節后結束，給人意猶未盡的感覺，象征蓮花從盛放到閉合的過程，展現生命與情感的起伏，以及心靈的平靜轉變。

《搖曳》的整體結構以“三”為核心，形成了清晰而富有遞進性的音樂框架。作品結構劃分為三個主要部分，每個部分都有其獨特的音樂特色與情感表達，這種“三段式”布局不僅使樂曲脈絡更加明確，同時也為演奏者提供鮮明的演奏線索。演奏過程中，演奏者應精準把握每個段落的音樂特點，通過對速度、力度、節奏的細致變化，以及旋律的逐步遞進，來展現作品的層次及動態美。

第二個“三”則體現在作品配器的選擇上?！稉u曳》是一部結合鋼絲箏與小型室內樂的作品，需要箏、笙以及打擊樂①三位聲部演奏者共同協作。在舞臺布局上，箏置于中間位置，笙位于左側，打擊樂位于右側。笙與打擊樂作為音樂色彩與箏的旋律相互交織、相互映襯，笙通常在箏的句尾余音中發聲，作為箏的延續與補充，聲音縹緲虛無；碰鈴、木魚等打擊樂的點綴相互映襯，增添了層次和色彩，禪意十足，使得整部作品更加生動、立體，這種配器的選擇不僅體現作曲家對音樂色彩的敏銳感知，還彰顯中國傳統音樂中“和而不同”的哲學思想。三位演奏者應不斷磨合，在音樂表達、呼吸節奏乃至哲學思考上都達到高度默契，方能完美展現這部作品的藝術魅力與深邃哲思。

四、結束語

箏曲《搖曳》通過清雅的旋律和細膩的情感表達，呈現了中國傳統音樂的獨特韻味，深刻反映了自然景象與內心世界的交織。樂曲中的音符不僅描繪了蓮花在風中搖曳的優雅姿態，還傳達了深遠的意境，仿佛讓聽眾感受到自然界的生命律動。通過節奏和音色的變化，作品在表現氣韻的同時，也展現了古箏演奏的靈動與流暢，使人沉浸在一種如詩如畫的氛圍中。樂曲的結構和旋律內在呼應了順其自然、和而不同的中國哲學思想。這種哲學思想不僅貫穿在樂曲的每一個細節中，也通過音符的起伏展現了人類對生命、自然與宇宙的深刻感悟。在演奏過程中，演奏者不僅是在技巧上進行展示，更是在思想與情感上與音樂進行對話，從而使這首作品成為自然與人生哲理的真實寫照，具有深遠的文化內涵與藝術價值。

參考文獻：

[1]武文華.中國人的藝術審美旨趣——論“氣”在音樂中的體現[J].音樂生活，2023，（05）：17-20.

[2]祁瑤.現代手法之筆繪鐫傳統境意——淺析民族室內樂《搖曳》的創作[J].音樂藝術（上海音樂學院學報），2016，（03）：37-41.

作者簡介：李寒月（1996-），女，安徽滁州人，碩士，助教，從事古箏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