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心黃克誠

吳東峰

黃克誠將軍戴金邊眼鏡，清瘦儒雅，風骨岸然。將軍深度近視，目力所及僅三四米，常錯認對面之人物，故人稱“黑瞎子”。將軍一生從不盲從，敢提意見，屢遭批斗而秉性不移。

凡熟悉黃克誠將軍者，皆稱之“黃老”，上至領袖、元帥，下至戰友、同事，均以“黃老”呼之。毛澤東亦呼之“黃老”。1958年6月，毛澤東于中央軍委擴大會議上曰：“我四年未管軍事。講責任，第一是我，第二是彭德懷，第三是黃老……”“黃老”即黃克誠將軍也。是時，將軍任職中央軍委秘書長，五十六歲；毛澤東、彭德懷均年長于將軍。

黃克誠將軍待人隨和，不修邊幅。軍帳中，帽戴不正，衣不扣紐，鞋不拔跟，常事也。衣破，露肌膚，鞋破，露腳趾，照常出沒大庭廣眾。與人談話，喜蹲于地，褲腿上卷，如鄉村老漢。

黃克誠將軍身體瘦弱，待人極隨和。紅軍時期某日，鄧逸凡至黃克誠處匯報工作，見幾位團長正在其屋中鬧騰，解包袱，翻箱子，吵吵鬧鬧。忽然一人大叫：“這里有一條煙。”眾皆來搶，你一包，我一包，一散而光。黃克誠將軍則安坐一旁，笑瞇瞇，慢悠悠曰：“不要拿光了，留點給我啊！”其時，黃克誠將軍任職紅三軍團第三師政委。

1931年11月，江西某地。秋雨淅瀝，道路泥濘。時任紅軍第三師政委的黃克誠將軍隨王平團行軍。將軍眼近視，目力不支，警衛員以木棍拉其手，導其行。某夜，王平與其同行。王平走，他亦走，王平停，他亦停。后王平佯裝跳溝，他亦使足氣力跳。如此多次，始覺上當，斥之曰：“搗蛋鬼。”此后，凡見王平皆以“搗蛋鬼”戲稱，直至古稀。1996年3月，我到北京東釣魚臺訪王平將軍，將軍談此事仍忍俊不禁。

王平將軍言：黃克誠將軍對彭德懷元帥十分敬重。紅軍時期某日，三軍團部通知師團干部至某山看地形。各師團干部騎馬疾行，至山下，見黃克誠政委立道中，揮手曰：“下馬，下馬，彭軍團長在山上。”

北平解放后某日，毛澤東召時任天津市委書記的黃克誠將軍進京，詢之天津接管和城市民主改善情況。是晚，毛澤東邀將軍共進晚餐。席間，毛澤東放下筷子問將軍：“你認為今后工作的主要任務是什么？”將軍答道：“當然是發展生產，改善生活。”

1959年8月，黃克誠將軍以“右傾反黨”罪被解職，以觀后效。將軍有詩記其時心情云：

少無雄心老何求，摘掉紗帽更自由。

蟄居矮屋看世界，漫步小園度白頭。

書報詩棋能消遣，吃喝穿住不發愁。

但愿天公勿作惡，五湖四海慶豐收。

黃克誠將軍被解職后，雖賦閑在家，仍心憂天下。將軍極關注農事，嘗備一花瓷臉盆，置院中接雨雪，以測水量，斷農事。久旱逢雨，喜形于色；陰雨連綿，愁眉不展。居廟堂之高，處江湖之遠，皆不變其法。雨為天公所降，感天而喜，攬天而悲，為大境界也。

魏佑鑄將軍1980年后曾去北京探望黃克誠將軍。其時將軍雙目失明。魏進屋，將軍舉首。魏出聲，將軍側耳。一語未了，將軍即曰：“你是小魏子！”小魏子即魏佑鑄年輕時稱呼。其時，魏與黃將軍已四十年未謀面也。魏將軍言此潸然淚下。

梁興初將軍，抗美援朝曾率三十八軍重創美、李聯軍，該軍獲“萬歲軍”美譽。“文革”中，梁將軍被免去成都軍區司令員職務。黃克誠將軍出任軍委紀委書記后，某次紀委會議，將軍舉九指，慨然曰：“梁興初同志身上九處彈創，這樣的人會是反革命？”

張岱曰：“天下柔莫如水，及其結為冰，則堅不可犯。天下糯莫如秫，及其釀為釅酒，則猛不可咽。”黃克誠將軍溫和謹慎，及臨大事，敢于直諫，當大難，堅操勁節。

（摘自《開國將軍軼事·大將上將篇》）

雖然是粗淺的事情，如果集中整個精力來做，也能做到精微高深的境界。

——梁漱溟

反過來想，總是反過來想。

——［美］查理·芒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