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家的貓也驕傲一回

孫君飛

鄰居家的貓阿歡原本是一只溫柔謙卑的貓，但是近來，眼見它一天比一天驕傲。更叫人困惑的是，全村的動物都在縱容它，甚至甘愿給予阿歡前所未有的待遇。

我看見我家的鴨子去池塘洗干凈鴨掌，來到臥躺在草地上的阿歡跟前，小心翼翼地跳到它的身上，像按摩師那樣為它踩背；

我看見別人家的大白鵝張開翅膀，一路揮舉著，為阿歡遮擋炎熱的陽光；

我還看見，連老黃牛也恭恭敬敬地站立在路邊，迎接阿歡的到來——其實它僅僅是路過而已……

舒服的阿歡、得意的阿歡、滿足的阿歡，它一聲不吭，始終沒有說過謝謝，驕傲得仿佛一頭來自遠方的獅子。

我抱起自家的貓阿黛，問：“你知道村里的怪事嗎？阿歡變得非常驕傲，其他動物卻假裝看不見，還把它當成貴賓招待……”

阿黛說：“這是阿歡應得的。前段時間，它跟我們打賭，說它的主人在割麥比賽中一定能爭得冠軍。我們都嚷嚷說，自家的主人才是冠軍。最后阿歡贏了，我們都要像對待公主一樣‘寵溺它一個月。”

原來是這樣。

“你嫉妒阿歡嗎？”我又問阿黛。

“我不嫉妒，它家主人的確是割麥冠軍。”阿黛認真地回答。

我要讓阿黛也驕傲一回。

去參加下一次勞動比賽嗎？我還是一個孩子，比不過大人。我的父母身體都不夠好，也很難成為冠軍。

左鄰右舍稱贊我是村里最聽話的孩子，這也算一個冠軍嗎？但是我不愿用這個條件跟驕傲的阿歡談判，讓我家阿黛也享受一個月的優待。

除了聽話，我還擅長什么呢？我的成績一般，畫畫兒和手工也一般，我就是一個平凡而普通的孩子，連爬樹、釣魚都比不過伙伴們。

當我看到阿黛竟把我送給它的一條魚獻給阿歡時，我的心劇烈地跳了起來：我一定要在一件事情上拿到冠軍！不然，這可真不公平。

我找到阿歡，一字一頓地說：“我要舉辦一個比賽，比誰的想象力最強。等我得了冠軍，我家阿黛也要當一回驕傲的公主，你和動物們也要服侍它一個月。”

“當然，如果你也得了冠軍，”阿歡笑了笑，胡須卻一動不動，“不過，你說的想象力比賽，是不是吹牛比賽啊？還有，參加比賽的除了你和我，還有誰呢？”

我平靜地回答：“你很聰明，知道我點了你的名。村里其他動物也都來參加比賽。如果只有你和我參加，會有人說我欺負你。但你不聰明的是竟把想象力猜成吹牛，我說的是講故事比賽，讓每一位聽眾投票，誰得的票數最多，誰就是冠軍。怎么樣？”

“喵，就這么定了，比賽的規則也按你說的來。”阿歡說。

圍在阿歡身邊的動物們也贊成這項比賽。它們悄聲議論著，只有我這一個孩子在動物群里參加比賽，取勝的希望并不是很大，畢竟動物們最喜歡的還是動物自己講的故事。

講故事不需要特別的場地。我帶著村里的動物們來到一處安靜的槐樹林。在樹林中間，圍成一個圈，外面再圍成一個圈，大家或站或坐或臥，開始進行比賽。

包括我和阿歡，在圓圈中心講故事的選手一共有八名。阿歡重復一遍我講的規則，然后抓鬮決定比賽的順序。聽眾大都是家禽家畜，有大鵝小鵝、大鴨子小鴨子、公雞母雞、大狗小狗、大羊小羊、大牛小牛……還有幾只旁聽的小鳥兒。

最先講故事的是胖阿豬，只見它甩了甩耳朵，哼了哼嗓子，講道：“今天我講的，既是我們豬的故事，也是大象的故事。聽我的爺爺講，它的爺爺的爺爺其實是一頭大象，而且是一頭天上的大象。居住在天上的大象，豈不是大象星座？是的，我的祖先在很久以前就是閃閃發光的星座……”

胖阿豬一直把它的故事放在天上，不肯講它們是怎么來到地上的。比賽時間一到，它只好意猶未盡地說：“哼，比賽時間太短，明天我接著跟你們講。”

阿歡讓聽眾投票，投票的只有幾頭大豬和幾頭小豬。

接下來講故事的是公雞阿鳴，它把身上的羽毛刷得既干凈又閃亮。“我喜歡站立在高處講故事。”阿鳴邊說邊張開華麗的翅膀，飛到我們頭頂的一根樹枝上，俯視著大家，“我今天講的故事，主人公就叫高。高當然是一只壯觀的公雞，它還是所有事物的高。你們當然看不見它，可是當你們說什么東西很高的時候，它就出現了。譬如胖阿豬說它的祖先很高很高時，高就出現了，你們抬起頭仰望天空，高就站在星星的頭上。天上地下有許許多多的高，但是歸根結底，高只有一個，那便是一只壯觀的公雞……”

阿鳴的故事把大家講蒙了，可是誰也不好意思說自己沒有聽懂。等到故事結束后，每一只家禽都投了阿鳴一票，家畜中只有胖阿豬投了它一票。

輪到耕牛阿黃講故事了。它講到一頭黃牛愛上了一塊田地，在白天細細地耕田，到夜晚就把那塊田地卷起來，帶回家，一邊用刷子刷它，一邊幫它捉害蟲，同時唱一首“哞哞”歌兒給它聽。天旱時，黃牛背著田地去找水；下雪時，黃牛把牛皮脫下來，披到田地身上。這塊田地生活得非常舒服，種在田地里的每一棵玉米都結出枕頭那樣大的玉米棒子……

故事講完了，聽眾們還沉浸在黃牛和田地美好的情誼里。許多家禽家畜爭著給阿黃投票，我和阿歡也各投了一票。

……

等阿歡講故事時，大家變得特別安靜，畢竟它還享受著貓公主的待遇。

阿歡講到一只叫阿笛的貓，無論怎么蹦跳都沒有絲毫聲音，即便夜里做噩夢，它也發不出一點聲音。然而阿笛并不是一只啞貓，它想說話時往往說得比誰都好聽。因為天生安靜，阿笛抓到了最多的老鼠，被大家公認為“捕鼠天才”。可是后來，它不想這樣干了，因為每抓走一只老鼠爸爸或者老鼠媽媽，那家的小老鼠就會悲傷很久。阿笛去找一位仙子，希望把它變成一只每走一步都會帶來一陣噪音的貓。阿笛的愿望得到了滿足，它再也捉不住一只老鼠，卻也因此失去同類的喜愛，活得越來越孤獨。老鼠們明白真相以后，找到阿笛，說愿意跟它交朋友，現在它們生活得十分快樂。

聽眾們紛紛鼓掌喝彩，槐樹林里好一陣熱鬧。

大家準備投票，仍舊站立在樹枝上的阿鳴忽然嘹亮地叫著說：“各位聽眾請注意！阿歡講的故事有一處破綻——既然它不想抓老鼠，完全可以邊走路邊說話，有意驚動老鼠，這樣就不必請求仙子。”

一些聽眾覺得阿鳴講得有道理，就轉回腳步，沒有投票。

我在阿歡后面講故事。我發現豬只會講豬的故事、雞只會講雞的故事，耕牛不擅長講山羊的故事，貓也不會講狗的故事。我呢，要講這樣一個故事，里面有一個孩子，帶著家禽家畜們前去歷險，解救一位公主。每遇到一個困難，我都請不同的動物來解決，讓每一個配角兒都找到主角兒的感覺。故事講完以后，公主也被成功解救出來。我相信，這樣的故事一定能夠得到最多的票數。

是的，我準備用這個精彩的故事討好村里的家禽家畜們。為了我家的貓也能驕傲一回，我只能這么做。

我確實這樣講了，最后也確實贏得了冠軍的榮譽，我家的阿黛也確實享受了一個月的特別尊重。不過，我不允許它像阿歡那樣驕傲，因為我也說不準下一次講故事比賽的冠軍是誰。

經過這次比賽，大家都愛上了故事，那片槐樹林成了我們舉辦講故事比賽的固定場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