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是“百強縣”？榜單里的中國縣域

李桂

“昆山已連續19年位居全國百強縣（市）首位。”2024年1月8日，在江蘇省昆山市第十八屆人民代表大會第三次會議上，昆山市市長陳麗艷回顧2023年工作時，強調了這一成績。

陳麗艷提到的成績，源于一份自2005年起發布的“全國百強縣（市）”榜單。

對縣級行政區域進行綜合評價的做法，可追溯自1991年國家統計局農村社會經濟調查總隊開展的“中國農村綜合實力百強縣（市）”評選。此后，從各種維度對縣域進行排名的榜單層出不窮。

清華大學社會科學學院縣域治理研究中心主任何曉斌曾撰文表示，縣域是中國歷史上最穩定的一級基層行政區域，“百強縣（市）”則是縣域經濟發展和縣域社會治理成就的最好體現。

不過，隨著越來越多的縣域排行榜出爐，一些亂象也隨之發生。“我看到的各類百強縣（市）榜單不少于十個，大家會覺得很混亂，很多地方已經無所適從了。”湖北省統計局原副局長葉青如此評價。

“百強縣（市）”的前身

據《決策》雜志報道，1991年開始的“中國農村綜合實力百強縣（市）”評選，是全國“百強縣（市）”評選的前身。

經過1991年、1992年、1994年三次評選后，這一工作便中斷了。2000年，評選重啟，改稱為“全國百強縣（市）社會經濟綜合發展指數測算結果”。

根據測算結果，縣域社會經濟綜合發展指數的前100名，為“百強縣（市）”。國家統計局的“百強縣（市）”評選共組織了九屆，于2007年終止。

葉青記得，在國家統計局評選“百強縣（市）”的那些年里，諸多有著官方背景的部門或機構，都熱衷于“做榜單”。

在國家統計局停止評選“百強縣（市）”后，有政府背景的各類榜單，也逐漸停止發布。

第三方榜單

就在官方評選偃旗息鼓時，一些民間榜單開始盛行。昆山市市長強調的“全國百強縣（市）”榜單，就誕生于2005年。

牛鳳瑞曾任中國社會科學院城市發展與環境研究中心主任，自2005年起，他就參與了“全國百強縣（市）”的評選工作。他介紹，這項評選工作是連續的，只是“組織管理機構有變化”。商業公司也是常見的對縣域進行排名的機構。

此外，清華大學、中國人民大學、浙江大學等高校，亦有研究方向不同的百強榜單。

如何定義“百強縣（市）”？不同的榜單有不同的評判標準。

以“全國百強縣（市）”為例，得出該榜單的綜合實力指數包含經濟發展、創新驅動、生態環境、民生福祉、城鄉治理等五個研究維度，下設15個二級指標。

事實上，多個和縣域排名有關的榜單，均曾遭受質疑。其中最富爭議的，是由中郡縣域經濟研究所發布的“全國縣域經濟與縣域基本競爭力百強縣（市）”，該榜單曾在2011年將22個原國家扶貧工作重點縣列入“百強縣（市）”。在其2014年發布的該榜單上，江蘇昆山甚至榜上無名。

該榜單發布機構的負責人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該項研究成果僅是一項學術研究，做研究時并未考慮過它的權威性，登報的榜單是社會解讀。

不同結論如何產生

在專家看來，榜單的可信度和含金量與評選機構的性質沒有直接關系，更重要的是數據來源是否準確和評選過程是否客觀公正。

2023年是浙江大學社會治理研究院發布“中國社會治理百強縣（市、區）”的第四年，也是發布“浙江省社會治理十佳縣（市、區）”的第五年。

浙江大學社會治理研究院院長郁建興介紹，團隊有100多人負責數據收集和處理，他們每年要從夏天開始工作到年底。

“我們希望縣（市、區）政府的數據和信息能夠更加公開透明。”郁建興補充說，“數據是真實的，我們做的研究才有意義。建立在沙子上的樓肯定隨時會倒。”

相較于學術機構披露的研究信息，關于更具體的排名過程，發布榜單的商業公司公開的信息更為有限。

事實上，即便各個研究機構獲得了口徑相同的準確數據，各個排行榜得出的結果也不盡相同，這和各機構的研究模型有關。相較于“廣而告之”的排名結果，因為涉及多種數據加工和解讀方式，評選過程往往也略顯“神秘”。

中國人民大學公共管理學院教授馬亮曾系統研究過此類排行榜。在他看來，排行榜既可以是一個指標的排名，也可以是多個指標的綜合評價。

“不同的數據會得出完全不同的結論，甚至相同的數據也會得出不同的結論，這就是各種排名的特點所在。”馬亮補充，“在這個過程中，暗箱操作的可能性增大，排名被操縱的風險也隨之增大。”

在湖北省統計局工作期間，葉青到地方考察時就聽到過一些未經證實的說法：“有些縣排在前一百名之外，就會想辦法，比如把專家請到縣里面來考察，給專家的待遇好一點，專家從各方面再給縣里指點一下，排名可能就上來了。”

熱度不減

機構發布榜單耗時費力，對地方而言，排名結果也不一定盡如人意。但為什么時至今日，仍然有諸多榜單試圖從各種維度對縣域進行排名？

在馬亮看來，城市的數量越來越多，人們在區分和甄別城市的差異時，就需要對城市進行評估、比較和排名，為其各種決策提供依據，由此也帶來相關行業的發展。在信息過載的時代，相較于復雜的排名過程，簡單直接的排名結果更容易讓人印象深刻。

“為什么排名可以大行其道？一方面，大家都知道它不完全合理，但是另一方面，你沒有時間坐下來好好研究一些信息，從而自己得出一個結論。所以我們對于排名還是比較依賴的。”馬亮解釋。

多名地市宣傳部門負責人表示，除了參與創建“全國文明城市”“國家衛生城市”“全國雙擁模范城市”等國家級城市品牌外，一般來說，其余榜單的排名并不會對績效考核產生明顯影響。

比起“百強縣（市）”排名結果，作為長期關注社會治理的學者，郁建興更在乎榜單創造的價值。在他看來，但凡有一個地方能通過排行榜向排名靠前的地區學習經驗，這對學者而言，“都是很大的成績了”。

在葉青看來，“百強縣（市）”的榜單，少而精是最好的，“多了就濫了，大家都會質疑它的目的。現在統計部門也該管一管類似排行榜了，畢竟很多排行榜都是根據它的數字來的”。

（摘自《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