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虛擬了一些燭光（組詩）

曼迪

面壁

我總想出去看看世界，總忘了

自己是一只小羊，以及那些寬廣草原

容不下的淺淺小蹄印。

詩歌一直在發生，從李商隱的《無題》到

阿米亥的《有時每個人都需要一面鏡子》。

你反復遞給我的，卻是一面空空的墻壁。

你讓我學會在墻壁內潛泳，不要

在大陸表層四處奔跑。

今晚我和往常一樣坐在書房，射燈下的

灰色墻紙閃耀著七彩的細小珠光。

它們是星云，好像一直在等我靜靜凝望，

那不曾有過的靜靜凝望。

你說，當我破壁而出時，就是一只

勇猛的、美麗的老虎。

致薩岡

嗨，我們又見面——

薩岡。今晚我來到了你的劇場、

你的池塘，拾起你的孤獨與憂愁，

它們的重量減輕了，

輕得如同一個熱氣球。

我知道，你會允許我不停地犯錯，

直到它足以充當去往太空的燃料。

那時，我只有一種逃脫的方式：

遠離我的月亮。

鄰里的舞會

一群人祛除了聲音的抒情，

圍坐在一起。我駐足觀看：

不同于我們在同一首歌中迅速辨認，

他們以手畫出的復雜幾何圖形，

來識別彼此生命默劇中的情緒。

一群人笑了，沒有笑聲。

我們無法闖入那個全新的透明世界，

就像無法穿著舊衣服參加舞會。

我首先摘下的是面具，

其次是誕生于心底的一顆星。

而你，是否會繼續表達——

如同一群人祛除了聲音的抒情，

也關閉了接收的儀器。

白色的圓房子

我必須走出那所灰色的方盒子，

緩慢丟棄房內的一切，

我必須走進一所白色的圓房子：

它在粉黛子的懷中，風

一邊摔倒，一邊唱著圓周率之歌。

此刻，我只能路過。或者這樣說：

下次再來到它面前的我

已經不是一個理想的巨人，

而是一只小小的蝸牛。

它能赤裸裸地行走，也不懼怕風。

一屋子的愛正在靠近你的途中。

詞

什么是詞存在的意義。

一個隱蔽的替身，代替

一陣風，存在于

我們嗚咽的喉嚨？

為表達心的真相，我們

走入了一個更深的林蔭道。

那兒有自由的一切，鳥

在說話，手碟在吟唱。

只有我們，在詞的深林中

站成對方的哨崗，一個人

終日瞭望。

而詞像一陣風，狂亂吹過，

詞漸漸平息，詞

只剩令萬物震顫的尸體，

你說——是詞在寫我。

那么多

“每一次創造都是始于破壞”——

畢加索的話，多么殘酷。

那么多的愛，用不完該怎么辦？

我們的內心沒有建立關于愛的

垃圾回收站。也沒有一個環保專家

可以將它循環利用，變成

嶄新的材料，供他人使用。

如果你是我邀請而來的模特，那這

畫布上所呈現的，將永不使我厭倦。

因為你并非靜物。

那么多個你，在我的海洋里

變換著姿態，破壞了無數條——

我用來潛行的航線。

那么多種藍，用不完該怎么辦？

它不可能再被生活用水稀釋，只能

疊加在另一種藍的旁邊，構成一種

不穩定的當代藝術。

我該如何表現這樣一幅畫面：

那么多的愛，都屬于那么多個你，

都屬于——美好又殘酷，

就像睡眠被破壞之后的現場。

遞信的人

我已經好幾年沒有見過雪，32年前，

它曾鋪滿天地，見證了我的誕生。

這已經不再是最急切的盼望，雪

無非是降落在它應該降落的地區罷了。

今年的生日，我很快樂。這快樂并不

來自于他人的祝福，而是來自于

內部，我虛擬了一些燭光，它們默默

升起，不再輕易熄滅——

我的愛與悲傷，也不必再隱藏。它們

開始學會成熟的思考：不好意思，

即使我沒有被愛過，我也曾見過自己

愛著他人的模樣。愛的成人繼續教育，

我已經拿到良好的學位證書。

我終于明白，愛是把自己慢慢遞給天

地、遞給他人、遞給未知的旅程……

忘記一切，做一個忘記姓名的，忘記

目的地的，遞信的人——

這是你在今年交給我的特殊職位。

我和他，不約而同地接下了這份任命，

這命定的巧合，已經令我余生

足夠快樂：是的，我愛著你的詩人。

就像一些樹的果子

就像一些樹的果子

無法阻止風與引力

被地面誤認為秋的日常

我也常常這樣

如果事物的碰撞只是巧合

那么我的雙腳為何自覺充當

你缺失的形象？

我選擇在你面前

睜開雙眼，展開雙臂

就像一些樹的果子

同時擁有破碎和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