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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不歸(中篇小說)

2024-03-26 12:16:45林為攀
滇池 2024年4期

林為攀

安邦國和安育民是雙胞胎。他們誕生于同一個子宮,長大后分道揚鑣,一個生活在華北平原,一個定居在閩西丘陵。每年夏天,安邦國都會提醒安育民注意臺風(fēng)動向,安育民則在電話里回道:“瞎操心,臺風(fēng)吹不到這么遠。”

然而今年,一直止步于沿海的臺風(fēng)卻吹到了丘陵地帶,當(dāng)安邦國再次打電話提醒安育民時,后者的房屋已被臺風(fēng)洗劫過一遍了。當(dāng)時安育民正在樓上曬谷子,眼瞅著天邊烏云密布,丘陵上的樹木大都被吹倒,只剩幾棵盤根錯節(jié)的老樹挺了下來,但他卻不以為意,只是抓緊收谷子,然后回到客廳靜候臺風(fēng)上門。過了一會兒,他發(fā)現(xiàn)房子背面的門窗都在晃,遂用掃帚頂住門,用膠帶粘住窗,剛想坐下來,便聽到門窗被風(fēng)撕裂,正要回頭查看,就被溜進屋里的臺風(fēng)偷襲了。

“好險,如果我不是被掛在了樹上,早就沒命了。”安育民在電話里說。安邦國擔(dān)心他的安危,讓他抓緊時間轉(zhuǎn)移。“沒事,臺風(fēng)走了。”安育民說。讓安邦國沒想到的是,安育民接他電話的時候還沒從樹上下來,此刻正卡在樹上興致勃勃地跟他描述臺風(fēng):“你是不知道,臺風(fēng)沖破門窗把我吹出去后,我剛置辦的家具也全被吹走了,就像一張裝米的編織袋那樣被吹走了。”安邦國讓他別管那些家具,保命要緊。安育民說:“那些家具就是我的命,我要趕緊去找回來,否則就被別人順走了。”話雖如此,但安育民卻無法下來。安邦國在電話里聽到他哎喲哎喲的聲音,還想開口,電話就掛斷了,撥回去已顯示占線。

安育民發(fā)現(xiàn)信號中斷后,小心地把手機揣回口袋,繼續(xù)嘗試下樹,仍然動彈不得。他見到許多人都探頭探頭地從屋里出來了,立即開口呼救,但他們都忙于檢查房子的毀壞程度,無暇回應(yīng)安育民的求救。安育民更著急了,不是為自己的現(xiàn)狀著急,而是擔(dān)心那些家具被他們撿走。擺在安育民客廳的沙發(fā)、桌椅都被臺風(fēng)搬到了這些人的大門前,假如是別人的家具突然出現(xiàn)在自家門前,安育民二話不說就會埋頭搬回家,所以他覺得別人也會這么做。現(xiàn)在雖然行動不便,幸好他還能開口說話:“喂,姓陸的,千萬別打我沙發(fā)的主意,姓李的,看什么看?那不是你家沙發(fā)。”他的話吸引了陸李二人的注意,這兩家的屋子挨得很近。他們先后從屋里出來,同時看到了門前的沙發(fā)和桌椅,都說誰先看到的就歸誰。二人相持不下,準(zhǔn)備去找人評理,可還沒挪動腳步,就聽到了安育民的聲音。他們下意識地往安家看去,但在安家門前并未看到安育民,以為他在樓頂說話,又不禁仰脖往上看,還是沒有。他們都覺得奇怪,難不成安育民那只鐵公雞被臺風(fēng)刮跑了?

他們跑到安家門前,這一看就讓他們倒吸了一口涼氣,只見安育民整齊干凈的房子不復(fù)存在,代之以污水橫流,地板上還有來自沿海地區(qū)的貝類、魚蝦和海藻,墻上掛的日歷、年畫也全都不見了。他們爭相喊起了安育民的名字:“安育民,安育民……”見無人回應(yīng),他們相互看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神里看出安育民已不在人世的信號。

他們徑直往回走,走了幾步,陸旭陽跟李星輝說:“你聽。”李星輝什么也沒聽見,繼續(xù)往回走,陸旭陽拉住他說:“是安育民的聲音。”聲音從前方傳來,他們卻往后看去,照樣什么都沒看到,不過隨著他們離那棵枇杷樹越近,安育民的聲音便越清晰。他們終于抬頭發(fā)現(xiàn)安育民被夾在枇杷樹上,活像被一只佘氏蟹夾住的新米蝦,不禁捧腹大笑,笑夠了才想起去救他。

他們夠不到樹杈,跟安育民的交情又還沒到可以為他上樹的地步。安育民深知這點,知道此刻不把大哥安邦國搬出來,他就永遠沒機會下地。“只要你們把我弄下來,將來你們?nèi)ケ本┚妥屛掖蟾缑赓M當(dāng)你們導(dǎo)游。”陸旭陽和李星輝思考了一會兒,看看這輩子有沒有機會去一趟北京,但想了半天都沒找到去北京的理由,便打算撒手不管。安育民在樹上看出了他們的猶豫,決定把價碼往上漲一點:“到時就讓我大哥給你們買機票,你們不用花一分錢。”安育民的話打動了陸旭陽,但李星輝還在糾結(jié)。陸旭陽便坐地起價:“聽說北京吃住都很貴?”羊毛沒出在安育民身上,所以他樂于大方:“我保證讓他到時負責(zé)二位的一切衣食住行。”李星輝也被說動了,第一個爬上樹準(zhǔn)備把安育民拽下來。

“痛,痛,別硬拽。”安育民又像回到了娘胎里,當(dāng)時因為跟安邦國共住一個子宮,所以那十個月里都快被擠死了,當(dāng)然他無從知曉這點,還是長大后見自己的后腦勺比安邦國的扁,從而得出的這個結(jié)論。原以為安邦國離家后,他能住得寬敞一點,沒想到一陣突如其來的臺風(fēng)讓他又“挪不了身”。安育民讓他們?nèi)ゼ芴葑樱娩徸樱彽魳滂揪人聛怼j懶耜柋硎句彉淇梢裕群炞帧0灿襁€沒明白過來簽什么字,李星輝已經(jīng)揚手把寫好的保證書遞到他跟前了。

安育民在樹上簽完字后,陸旭陽跟李星輝兩人又出現(xiàn)了問題,他們對誰上去鋸樹,誰在下面扶梯始終沒有達成一致。在他們看來,上去鋸樹的總歸比下面扶梯的出力多一點,在這種情況下,兩人以后去北京還享受同等待遇就有點說不過去了。陸旭陽最后讓出將來北京行的領(lǐng)導(dǎo)一職,才讓李星輝乖乖爬梯鋸樹。

這棵枇杷樹比安家兄弟年長,安育民喜歡端著飯碗蹲門口吃飯,一年四季,只有夏天的枇杷樹能讓安育民高興,因為這個季節(jié)枇杷正當(dāng)季,安育民吃完飯總會摘幾棵枇杷放碗里,當(dāng)成飯后水果。但自從李星輝鋸掉樹杈后,安育民再也沒蹲門口吃過飯,一看到這棵樹,就會想起這生中最丟臉的事,更讓他生氣的是,李星輝當(dāng)時鋸樹的時候,樹下還圍滿了穿著開襠褲,流著哈喇子的小孩,李星輝鋸一下,樹上就落幾顆枇杷,任憑安育民在樹上怎么喊,這些小孩就像小雞啄米似的,把地上的枇杷撿得干干凈凈。當(dāng)整個樹杈掉下來后,其中一個小孩甚至抬起樹杈就跑,安育民眼睜睜看著一樹枇杷離他而去。跟樹杈同時落在地上的還有安育民本人,他一落下來甚至沒檢查自己受傷與否,拔腿就跑到陸李兩家門前,當(dāng)著一頭霧水的陸旭陽和李星輝宣示這些家具主權(quán)。

陸李二人因為占到了天大的便宜,不好再得寸進尺,而且為了夯實安育民的承諾,還主動幫他把沙發(fā)桌椅搬回去。安育民回到家里,才發(fā)現(xiàn)屋子遭受的慘狀,由于值錢的物件一個不少,他并未怨天尤人,讓陸李二人把沙發(fā)桌椅搬到門口后,便卷起褲腿打掃屋子,見二人還沒走,氣道:“怎么?還想留下來吃飯不成?”陸旭陽說:“不需要幫忙嗎?”安育民說:“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心里那點小九九,是不是打量著幫我清潔了屋子,將來去北京就可以定居下來啊,想得美。”

陸離二人討了個大紅臉,訕訕而走。安育民花了大半天時間把屋子收拾到跟原來一樣,就連沙發(fā)的位置也跟之前分毫不差,就在他以為臺風(fēng)從未過境,一切如昨時,突然在門口看到那棵跟從前不一樣的枇杷樹。本來壓枝的黃枇杷一顆不剩,而且由于少了那個最大的樹杈,枇杷樹也變得跟一個被磕掉門牙的老太婆差不多。安育民想起那些被小孩撿走的枇杷,心里一疼,扶著墻慢慢坐回沙發(fā)上。

從那以后,安育民總覺得屋子被人監(jiān)視了。他的房子地勢比其他樓房高,樓層也比其他樓房多,門前的枇杷樹在春夏秋三季都能起到遮擋作用,雖然也會相應(yīng)阻擋安育民的視線,但他還可以跑到樓頂居高臨下。自從枇杷樹成了一只像被鋸掉觸角的蝸牛,安育民動不動就覺得有人在盯他的房子,他也透過這個沒有觸角的蝸牛殼去看別人的屋子,可卻什么也看不到,坐在客廳也不敢再開著門,而是門窗緊閉,并時刻拉著窗簾。而且也不敢再像以前那樣,旁若無人地在家里給自己打牙祭。他怕自己在廚房一顛勺,就有人闖進來分一杯羹。于是,從未失眠的安育民睡不著了,每天睜著眼睛留意屋外動靜,早上醒來黑眼圈比皮蛋還大。他不敢再出門,倒不是怕別人舊事重提,問他為什么會掛到樹上,而是覺得自己像光著身子暴露在成百上千雙眼睛之下。

但他不出門,自有人上門。上門的是陸李二人,自從夏天救了安育民一命,他們再也沒找過他,而是耐心等待炎熱的夏季過去,一到天氣轉(zhuǎn)涼,秋風(fēng)乍起,便迫不及待地來到安家,讓安育民兌現(xiàn)他的承諾。為免有失,李星輝甚至還帶上了那份協(xié)議,他愛協(xié)議勝過愛人民幣,此刻當(dāng)著安育民掏出來的時候,還像剛簽字那會兒一樣簇新。安育民掛在樹上的時候,覺得如果有誰可以救他下來,他甚至能夠以房相贈,但他現(xiàn)在好端端坐在家里,就覺得這只是鄰里之間的舉手之勞,假如還要報答,也忒影響睦鄰友好關(guān)系了。

陸李二人非常了解安育民,估到他會抵賴,否則當(dāng)初也不會讓他簽字。他們和遠在北京的安邦國是發(fā)小,安育民從小就是老賴,明明寫錯了生字,還敢跟老師爭得面紅耳赤,當(dāng)老師用《新華字典》當(dāng)作證據(jù),擺在安育民面前時,他也還有話說:“怎么?字典又出新版了?”長大后,與人打交道也經(jīng)常念錯字,當(dāng)別人用手機把正確的字拋到他面前時,他照樣還有話說:“讀書時老師可不是這么教的。”當(dāng)然,有一說一,這里面的確有安育民老賴心態(tài)作祟,但更多的還是文字跟手機一樣,更新?lián)Q代太快,很多以前錯誤的讀法,由于讀錯的人多了,字典干脆將錯就錯,把錯的當(dāng)成對的。安育民自從高中畢業(yè)后,就沒再翻過書,所以跟不上時代也就不難理解了。此外,安育民在麻將桌上也老耍賴,還沒打幾張,就敢把牌往外一推,說:“和了。”由于他的牌都跟其他牌混在了一起,所以別人只能吃啞巴虧,權(quán)且當(dāng)他和了。但安育民的手氣太順了,幾乎把把和,因此有人就多留了個心眼,瞅準(zhǔn)他要推牌了,立即把其他牌摟到一邊,然后去檢查他的牌到底有沒有和,這一檢查,就發(fā)現(xiàn)了貓膩,安育民竟然詐和。不過他仍有話說:“不好意思,看錯了,看錯了,這局不算,再來。”但沒有人愿意再跟他玩,若非看在安邦國的面子上,安育民的手指說不定早被剁禿了。

提起安邦國,也是那種隔著門縫吹喇叭,名聲在外之人。他從小成績拔尖,沒有片刻懈怠,是在老師眼里“連午休都在思考的三好學(xué)生”。安邦國后來能考到北京,幾乎無人意外,考不到北京,大家才會意外。他們對安邦國的了解,大都源于對方的學(xué)習(xí)成績,可以說,安育民有多無賴,安邦國就有多君子。他們認為這對雙胞胎就像電影里的“警與匪”。當(dāng)然,這里面除了有安邦國本身的實力背書,更多的還是安育民的宣傳效應(yīng)。安育民每到危急關(guān)頭,都會搬出遠在北京的兄長安邦國,從而屢次化險為夷。安育民也樂于別人這么想,這樣他不管在家鄉(xiāng)做再多被人戳脊梁骨的事,背后都會有北京的安邦國給他兜底。因此,他才敢欠家具店幾千塊眼睛都不眨一下。長此以往,許多被他占了便宜的人就迫切希望安邦國能回來一趟,幫他弟弟擦屁股。

“這回準(zhǔn)錯不了,我哥今年一定回。”每到年關(guān),安育民都要回答這個問題。眼看到了大年三十,安邦國仍然沒有回來,安育民也不急,因為一過年,按照規(guī)矩,就不能上門討債了,所以他還有半個月的時間搪塞過去,過了元宵十五再說也不遲。一眨眼就到了元宵節(jié),討債的禁忌過去了,安育民家的門檻也被踏破了,這回安育民賠個笑臉,請來人喝茶,接著打開手機上的攜程,說:“不用你們催,這回我親自去北京把我哥押回來,弟弟有難,當(dāng)哥的也不能躲在北京逍遙不是?”本是緩兵之計,沒想到卻湊效了,來人果真不再上門討債,但隔幾天看到安育民還沒走,又問上了:“你到底啥時候動身?”安育民看了看天,說:“不急,天氣預(yù)報說這幾天天氣不好,等天好了再去。”就這么一推再推,出行的時間總是確定不下來,剛開始還能怪天氣不好,后來就做起了自己身體的文章,不是說最近鬧肚子身子不適,就是夜里著涼感冒了。因有安邦國在北京看著,所以他們不敢鬧得太過分,有些人因為借錢不多,就自認倒霉,算了,但家具店的老板怎么也咽不下這口氣,經(jīng)常在電話里威脅他要把沙發(fā)桌椅搬走。安育民不急不緩地回道:“行,你來吧,這沙發(fā)我也沒看出哪好,你搬走了我正好買新的。”

安育民算是看出來了,這些人都是紙老虎,嘴上說得嚇人,實際上連他一根毫毛都不敢動,原以為他能靠自己的哥哥混吃混喝一輩子,沒想到那一紙協(xié)議為自己招來了天大的麻煩。此刻看著陸李二人皮笑肉不笑地盯著自己,安育民在心里啐了一句:“媽的,這兩渾蛋真是天字第一號大無賴。”

安邦國整個夏天都在擔(dān)心弟弟的安危,他不知道安育民被臺風(fēng)卷到樹上有沒有受傷,他離家多年,當(dāng)臺風(fēng)刮不到家鄉(xiāng)時,就會嚴重低估臺風(fēng)的威力,當(dāng)臺風(fēng)翻山越嶺吹到了家鄉(xiāng),又會嚴重高估臺風(fēng)的破壞程度。因為弟弟安育民吃了臺風(fēng)的虧,所以他心中就把臺風(fēng)等同于十二級地震,幾乎一有時間,就給安育民打電話。

沒想到這樣一來,又讓安育民發(fā)現(xiàn)了商機,不惜夸大自己的傷勢,多從安邦國身上榨了幾萬醫(yī)藥費。開始安育民還有些不好意思,雖然他是不折不扣的無賴,但對自己的同胞兄弟用上這種手段,心里還是有些道德包袱的,就怕安邦國真的拋下北京的一切,回來檢查他的傷勢到底如何。后來見安邦國關(guān)心他的身體勝過關(guān)心自己的錢包,安育民就心安理得了,有時還把感冒發(fā)燒的醫(yī)藥單也找他報銷。

有了安邦國這個自動提款機,安育民在那個秋天對莊稼也不怎么上心了,當(dāng)有人去縣城糶米時,安育民也看不上那千八百塊,聽?wèi){糧食在家里發(fā)霉。他還會給自己戴高帽,碰到有人詢問,就扯謊說自己在縣城謀了一份好差事:“現(xiàn)在誰還種田啊,我上個兩小時的班就比你們在田里刨一個月土還賺得多。”

“那么,是不是可以把欠的錢還一還了?”安育民碰到的剛好是他的債主之一。但他一點都不急,吃準(zhǔn)了這個債主膽子小,不能拿他怎么樣,連謊都不愿意扯圓就在對方面前揚長而去。碰到大債主,安育民就要多費點心思了:“剛上班沒幾天,等發(fā)了工資和獎金立馬給你送來。”等了一個月,安育民還沒還錢,這人就買著幾分薄禮親自上門拜訪了,經(jīng)過陸宅,陸旭陽瞥見了這人手上提的禮物,下意識地推了推李星輝的胳膊,說:“難不成安育民真在縣里討到了美差?”

“很有可能,畢竟縣里也要買他哥的面子。”李星輝說出了自己的想法。陸旭陽當(dāng)即改變策略,不僅不要安育民兌現(xiàn)承諾,還準(zhǔn)備把家里那只老母雞送給他“養(yǎng)養(yǎng)身子”。為了驗證他們的猜想,陸李二人偷偷跟在這人身后,見這人進了安家客廳,彼此迅速分占大門兩端,竊聽里面能對他們時來運轉(zhuǎn)的對話。

“何老板,你怎么來了?”安育民明顯有些緊張。

“你藏得真深啊,我問遍了路人才打聽到貴府的位置。”何老板說。

安育民到底失策了,沒有好好利用門外那棵枇杷樹,否則便能第一時間看到這個不速之客,及時找地方藏起來,從而讓債主打谷場上撒網(wǎng),撲一場空。此時他在腦子里過篩子,急于想出招架之法,可因事出緊急,安育民幾乎一籌莫展,索性不再說話,準(zhǔn)備見招拆招。

何老板掃了客廳一眼,看到大白天里安育民還拉著窗簾,以為他真被臺風(fēng)下了死手,現(xiàn)在還怕見光,怕見風(fēng),怕打擾,不禁對自己不請自來有些過意不去,羞于再提欠錢一事。本來這番有問無答的對話完全可以鎮(zhèn)住門外兩人,但好死不死,安育民竟不打自招,抖摟出了欠何老板沙發(fā)和桌椅的錢。何老板見安育民沒忘此事,便覺不虛此行,放下禮物準(zhǔn)備出門去。慌得門外兩人立馬找地躲,互相撞了幾次腦袋后,兩人都捂著額頭躲到那棵枇杷樹后了。安育民送何老板出門,門外明明沒人,還故作姿態(tài)嚷道:“領(lǐng)導(dǎo),你何必這么客氣來看我,理應(yīng)由我去看領(lǐng)導(dǎo)啊。”見何老板摸著裝滿疑問的腦袋走了,安育民臉色為之一變,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道:“真他媽晦氣。”

陸李二人從樹后出來,李星輝跑回家揣上那份協(xié)議,陸旭陽則回去把剛抓到雞籠里的母雞放出來。兩人在各自門口相視一笑,昂首闊步殺回安家。安育民正在拆何老板帶來的禮物,見陸李二人上門,道:“我的領(lǐng)導(dǎo)真是太客氣了,大老遠提著禮物來看我。”話是這么說,但安育民卻沒讓他們看清這是什么禮物,因為他知道這個禮物跟他口中的領(lǐng)導(dǎo)匹配不上,便把禮物放抽屜鎖了。陸李二人看著他的背影盡量忍住笑意,在安育民鎖好禮物轉(zhuǎn)身的霎那,李星輝已把嶄新的協(xié)議亮在了他面前。

安育民定睛一看,這才明白來者不善。他以前總把自己的話當(dāng)成放屁,說完轉(zhuǎn)身就忘,現(xiàn)在見自己的話白紙黑字寫在了紙上,也就無從抵賴了,尤其上面還有他那個鬼畫符的簽名。安育民了解陸李二人,就跟他們了解他一樣,知道不能再用老法子,一定要推陳出新,方能渡過難關(guān)。腦子轉(zhuǎn)了幾圈,終于被安育民想到辦法:“真不湊巧,我哥剛還打電話回來問我什么時候去北京玩,我正準(zhǔn)備把你們哥倆也捎去北京呢,這不我兒子允文就打電話讓我去廈門,我兒媳這幾天快生了,缺人手。”

安允文的媳婦的確快生了,安育民沒有胡謅。聽到此事,陸旭陽情緒就有些激動了,安育民就等著他這個反應(yīng),把二人按到沙發(fā)上,繼續(xù)說:“大家都是當(dāng)?shù)模嗬斫饫斫狻!标懶耜栍汕榫w激動變成濕了眼眶,安育民安慰道:“不用著急,八年時間很快就過去了,到時再喝你孫子的滿月酒也不遲。”

李星輝雖與陸旭陽是鄰居,但陸旭陽的兒子被抓走那天卻不在家,而是在縣里打零工。縣里的開發(fā)區(qū)需要工人,李星輝就帶著一幫婦女承攬了這個活,干了整整兩個月,干完回到家,關(guān)于陸旭陽兒子被抓一事,也被人家像嚼完的甘蔗渣,吐了,所以李星輝從始至終都不知此事,也聽別人提過幾嘴,但都以為陸旭陽的兒子不是又打人了,就是又被打了。陸家后生從小調(diào)皮搗蛋,打人和被打是常有的事,以為對方結(jié)了婚就能安分一點,沒想到還到處惹是生非。看來流氓是胎帶的,任誰都改造不了。

此時冷不丁聽安育民說是被抓走了,李星輝這才后知后覺地多問了一句:“憑什么把人抓走啊?”陸旭陽的老臉掛不住,幾次想走都被安育民按住了。安育民沒想到這哥倆看似親密無間,沒想到卻是面和心不和,決定從內(nèi)部瓦解他們的陣營,故意嘆了口氣道:“唉,事出突然,我們誰也沒想到。”

李星輝迫切想聽事情的原委,又不好表現(xiàn)得太過分,招陸旭陽反感,因此明明心里抓耳撓腮,臉上還一副不感興趣的樣子。陸旭陽知道這事李星輝遲早會知道,與其讓他去打聽添油加醋的二手消息,倒不如主動把官方消息原封不動告訴他。至此,本是上門找安育民麻煩的陸旭陽卻自找麻煩,一五一十透露了兒子被抓一事。

陸旭陽的兒子叫陸天仁,四年級時因跟同桌打架,被同桌用鉛筆刀在臉上留下一條后來讓他遠近馳名的刀疤。仗著見過血,陸天仁一路霸道到了初高中,他的拳頭沒有多硬,但因臉上有條兇神惡煞的刀疤,所以讓他的拳頭所向披靡。他那條蜈蚣狀刀疤讓所有混混望風(fēng)而逃,還意外得到一個女同學(xué)的青睞。高中畢業(yè)后,兩人都沒考上大學(xué),各自瞞著家人在縣城同居了。過了幾年,陸旭陽才從別人嘴里知道這事,找遍了縣城每間出租房,終于在城郊的一間民房堵到了那個逆子,正準(zhǔn)備揮拳,瞥見那個女娃肚子凸起來了,揚起的巴掌便順勢軟了下來。他將壞事當(dāng)成了好事,要知道現(xiàn)在每個地方都盛產(chǎn)光棍,兒子雖然爛泥扶不上墻,不像安育民的兒子安允文這么有出息,但在人生的關(guān)鍵時刻倒也沒掉鏈子,不僅空手套到了一個女娃,還提前讓他當(dāng)了爺爺。于是,陸旭陽便張羅著讓兒子結(jié)婚,由于兒子沒有買票便上了車,所以陸旭陽就不想再補票了,彩禮意思意思就行了。

在談判桌上,親家母的臉色比那天的天氣還陰。由于生米已煮成熟飯,女方家也沒什么話說,丟下一句“別后悔”就走了。占盡便宜的陸旭陽還起身補了一句:“親家母,到時別忘了來喝喜酒啊。”原以為兒子結(jié)了婚就能收心不少,沒想到蜜月還沒度完,又像白娘子喝雄黃酒,露了原形,不是到處去收保護費,就是替人看場子。陸旭陽每天看著在家里以淚洗面的兒媳婦,想不通現(xiàn)在的年輕人怎么都變得這么野,連蜜月都拴不住褲腰帶,后來才知道,原來兒子早就透支了蜜月,結(jié)婚就是多道手續(xù)的事。

如兒子沒結(jié)婚,陸旭陽還可以跟他動拳頭,但結(jié)了婚就只能用成人的方式解決,而成人解決問題的辦法無非是坐下來心平氣和地談一談,但比領(lǐng)導(dǎo)還忙的兒子始終沒有給他這個機會。當(dāng)兒媳婦在醫(yī)院生產(chǎn)時,還是他這個做公公的陪在她身旁。好在老天開眼,孫子辦滿月酒的時候,兒子終于回來了,還主動幫忙做飯招待客人。沒想到酒席剛開,鞭炮還沒放完就迎來了兩輛警車。從警車里下來三名警察,問清誰是陸天仁后,用手銬把人給銬走了。上門做客送手銬,這還是頭一遭,陸旭陽傻眼了,客人也對桌上的食物喪失了興趣,一頓交頭接耳后便都離了席。兒媳是最后一個得到消息的,當(dāng)時正躺在床上坐月子,兩邊太陽穴上貼著剪成正方形的狗皮膏藥,聽到這個消息后,本來充足的奶水突然干涸了,兒子把兩個奶頭嘬腫了還沒吃飽,嘴巴一咧,哇哇哭上了。而兒媳也已昏了過去。

陸旭陽把收到的紅包都拆了,用來托門子遞條子打探消息。終于被他打聽到事情的真相,原來幫人家看場子的陸天仁,出于義氣,把前來臥底的兩個便衣給打傷了。警察很快順藤摸瓜找到了陸家,正好把潛逃在家的陸天仁逮個正著。法院的判決書也很快下來了,替人看賭場加上打傷警察,數(shù)罪并罰,判決八年有期徒刑,不得假釋。

“他媽的,一定是那兩個被打傷的便衣夸大傷勢。”陸旭陽說到這里,情緒更加激動,“好借機勒索敲詐。”

李星輝問:“那么,你有賠償給那兩個便衣醫(yī)藥費嗎?”

陸旭陽回:“怎么沒有?但他們死活不收,揚言只有讓天仁坐牢才能出這口惡氣,還說我兒子這是在挑釁整個警察局。”

安育民說:“這我就得幫天仁說說話了,天仁就算膽子再大,也不敢當(dāng)眾打警察,這都要怪那兩個警察沒穿警服。”

自打陸天仁被抓走后,因為親家母有言在先,兒媳想回娘家而不得,為了照顧那娘倆,陸旭陽快六十的人了,還要去縣里找活干。之所以跟李星輝走得最近,即因他能承接到縣里大大小小的活,沒想到與他稱兄道弟這段時間以來,李星輝卻再也沒接到活,搞得陸旭陽以為他是因為天仁蹲局子成心不帶他賺錢。現(xiàn)在看到李星輝確實不知道他兒子的事,終于放下心里對他的成見。

陸旭陽知道兒媳遲早會跑,陸家拴不住她,他現(xiàn)在什么也不盼,就盼著兒媳能晚走幾年,起碼等孫子大幾歲再走,到時他就可以獨自帶著孫子等待他爸放出來。以前種地還能勉強糊口,現(xiàn)在多出兩張嘴,家里的幾畝地就不夠吃了,但這把年紀又找不到合適的活干,之所以打算去北京,也是沒法子了,想看看神通廣大的安邦國能否幫他解決這道人生難題。

料到安育民這小子會找各種理由搪塞,上門之前也做好了心理準(zhǔn)備,不管安育民說什么,就一句話:“再不走抄了你的家。”沒想到對方竟把待產(chǎn)的兒媳婦搬出來,本來占理的陸旭陽若還來硬的,有理也會變成沒理。傷心事陸旭陽不想再提,每提一次,他都會覺得自己的人生一敗涂地,無數(shù)次在想假如時間可以像每年的臺風(fēng)重來一次,那么他一定不會打小就用拳頭教育陸天仁,而是會像安育民教育安允文一樣放任自流。可惜世上什么都有賣,唯獨沒賣后悔藥,而且即便他真的改變了教育方式,說不定陸天仁照樣會行差踏錯。在人生這張賭桌上,抓到什么牌就得承擔(dān)什么樣的后果,如果還能反悔,那跟小孩子過家家有什么區(qū)別。因此,陸旭陽知道后悔改變不了兒子蹲局子的下場,他所能做的是盡量往前看,而去北京求助安邦國無疑是最優(yōu)解,也是唯一的辦法。

所以,哪怕他發(fā)過誓不再提家丑,但為了能打動安育民,不得不再次把兒子被抓的過程毫無保留地說出來。然而,對安育民來說,再刺激的事說多了也沒勁,而且此刻他急需讓陸李二人恭喜他快當(dāng)祖父了,更重要的是,他這個爺爺跟陸旭陽不一樣,陸旭陽這個祖父是可恥的,他那個寶貝孫子會讓他時刻想起被抓的兒子,而他這個祖父卻是光榮的,有了孫子撐腰,以后還能更加無賴一點也說不定。因此,哪怕李星輝還想再聽下去,安育民也得強行轉(zhuǎn)移話題:“不過你們大可放心,我孫子的滿月酒一定會回來辦。”

李星輝是個嘴笨之人,見話題變了,即便心里著急冒火,也只好讓安育民大談不久之后的弄孫含飴之樂。安育民的喜事只對其本人受用,對李星輝卻未必,不像壞事,對當(dāng)事人無疑是個打擊,但對他而言卻不啻為一樁好事,他這輩子沒去過比縣城更遠的地,真要讓他坐幾個小時的飛機到北京,估計也不會樂意,之所以跟陸旭陽合起伙來欺負安育民,也是想收拾收拾口碑不好的安育民。現(xiàn)在眼看北京去不成了,起碼暫時去不成了,終于松了一口氣,這樣就不會因為中途毀約而得罪陸旭陽了。

“不過你要去了廈門,你家老人怎么辦?”李星輝問。

要不說李星輝是個有心人,不說則已,說了肯定一針見血。安育民沒想到這茬,他眼里從來只有自己,只有在自己遇到事的時候,才會短暫地想起家人。他不說話了,家里的老人絆住了他,不過他并未責(zé)怪生養(yǎng)他的老母,而是怪李星輝哪壺不開提哪壺,凈裹亂。

安家兄弟的老母,今年八十歲,名字跟她壽命一樣長,叫曾七八姑,據(jù)說是出生于七月八日,添個姑字,也是當(dāng)時的時代特色,就像建國以來許多人叫衛(wèi)國、國慶一樣。年輕時,姑字讓她有些顯老,生了雙胞胎后,這個名字就像穿久的鞋,合腳了。老頭走得早,一個人既當(dāng)?shù)之?dāng)媽拉扯大了兄弟倆,她對后代的要求不高,能平安長大就行,從沒想過自己的手氣會這么順,不僅一下子生了雙胞胎不說,老大還那么有出息,到北京吃了皇糧。不過也沒為此輕看老二安育民,因為只有他是按照自己的計劃成人的,如果兩兄弟都很有出息,那可就遠遠超出她的想象了。

安邦國為了盡孝,好幾次表示要把老母親接到北京享福。曾七八姑一聽頭就大了,以為北京是個擴大了三倍的縣城,她去縣城時看到比客廳還大的馬路,總頭暈,這要去了北京,還不把她這身老骨頭給散架了啊。安育民也不愿老母親去北京,不是舍不得她,而是她一走,他就要自力更生,再沒理由跟哥要錢。安邦國不差錢,只要安育民開口,都會痛快地打錢,雖然弟弟每次都以母親的名義開口要錢,但他也清楚,母親八十了,就算再年輕幾歲,也不可能一個月吃掉五千來塊,這里的一大半指定都進了安育民肚子,就像母親懷他倆時,吃下的每一口,看似為自己,其實都是為了保證他們的營養(yǎng)。然而安邦國從來沒當(dāng)回事,權(quán)且把多出的錢當(dāng)作弟弟服侍母親的報酬。

安育民被臺風(fēng)卷到樹上時,曾七八姑恰好不在家,她攙著拐杖去縣里趕集了。縣城那天只下了點毛毛雨,風(fēng)不大,臺風(fēng)擦著縣城的頭皮徑直吹到鄰縣了。當(dāng)她買好東西往回走時,太陽早就出來了,她甚至還走得有些熱,停在路邊脫了一件厚衣,見兩只手不夠用,只好把買的東西卷到衣服里,然后掛在拐杖上繼續(xù)往回走,衣服沒打好結(jié),里面的零嘴越漏越少,等她快到家時,把衣服拎起來一看,得,東西全不見了。本想回去找,但看到老二坐在剛打掃干凈的屋里頭不說話,以為是嫌她亂花錢,便不敢動了,嘴里還解釋道:“我,我買的都是打過折的。”

安育民沒跟她說家里剛遭的災(zāi),曾七八姑面對跟走時沒兩樣的屋子,也無從知曉老二會被風(fēng)刮到樹上,見他接下來的幾天都不怎么說話,就以為真是自己去縣城去勤了,讓他生氣了,便主動把買東西剩下的錢交給他。安育民一見到錢,臉色就好了許多,但他沒有收,不是看不上這三瓜兩棗,也不是出于孝心,而是讓他又找到了生財之道。他馬上給遠在北京的安邦國打電話,夸大自己的傷勢,還說沒幾天好活了。安邦國嚇壞了,立即打了幾萬塊回來。見錢到賬,安育民安心了,終于主動做起了晚飯,然后叫老母親出來吃飯。

曾七八姑年輕時不是圍著廚房打轉(zhuǎn),就是扛著鋤頭侍弄莊稼,以為等把兩個兒子拉扯大,自己也可以兩眼一閉,兩腳一伸,卸擔(dān)子了,沒想到命這么長,不僅等到了兩兄弟結(jié)婚,現(xiàn)在就連孫子安允文的孩子都快生了。她這輩子不僅沒像早走的老頭那樣吃虧,而且還多享了本不屬于她的福。她身體很好,八十歲的人了,干農(nóng)活雖有些勉強,但洗衣做飯,徒步去縣里倒一點都不吃力。之前也對自己的身子骨很自豪,但自從看到老二動不動就給她甩臉子,她就覺得命長也是犯罪,犯了老而不死的重罪。

從縣里回來后,她就沒再出過門,她對串門閑談喪失了興趣,對每天都會有變化的縣城也沒了談興,飯還是照做,卻都吃不下幾口,因為她怕自己多吃一口,都會招來老二一個白眼。她把自己的飯量下調(diào)到一個屬于老年人該有的頻率:每餐吃小半碗,夾兩筷子菜。撂下筷子后,也不敢再像之前那樣出門去散步,而是掐好老二吃完的時間,把碗筷疊到廚房清洗。

一天有大部分時間都在房里度過,外面的熱鬧好像跟她全沒了瓜葛,躺在床上聽著外面的談話聲,好幾次想加入進去,想是這么想,仍然不敢動,只好輕輕挑起窗簾,看一眼外面,過過眼癮。家里的一切都發(fā)生了變化,沒卷簾的房間每天悶得像口棺材似的,很想聽聽老大的聲音,電話又不知道怎么打,也不敢去求助老二。好在寬慰的是,她有兩個兒子,一個不孝還能去想另外一個。熬到客廳的掛鐘敲了,忙拄拐出去做晚飯,剛好撞到進來的安育民。

曾七八姑說:“我,我馬上去做飯。”

安育民說:“媽,飯我做好了。”

看著滿滿一大桌子菜,曾七八姑納悶了,只有兩個人,這么多菜明顯吃不完,但她不敢說老二浪費,浪費是屬于她這個八十歲還沒死的老太婆,再說只要兒子想吃,做再多的飯菜也無關(guān)浪費。看到老二眉頭終于雨過天晴,曾七八姑心頭雖仍有疑慮,不過頭好像沒那么疼了,腿腳也不酸了。

安育民是頭順毛驢,凡事順著他天下太平,一旦違拗他雞飛狗跳,但這回曾七八姑什么都沒做,安育民的心氣就順了,雖然想不通,但她秉承著不聾不啞不做當(dāng)家翁的原則,也就隨他去了。家里恢復(fù)了原樣,曾七八姑不再整日躺在房間胡思亂想,而是根據(jù)老二當(dāng)天的臉色,判斷是否能出去玩一玩,就像根據(jù)天氣好壞是否決定曬谷子一樣。好在,安育民每天都樂樂呵呵的,終于又回到了母慈子孝的可喜局面。如此一來,曾七八姑就全然忘了在北京的老大,說實話,不管老二給過她多少氣受,她內(nèi)心還是比較喜歡安育民,無他,唯老二常年伴她身旁爾。

安育民給她好臉純粹是為了彌補將要送走老母的歉疚,有點像古時候施舍給犯人秋后問斬的斷頭飯。自從當(dāng)著陸李二人的面表示要去廈門做安允文的幫手,安育民無時無刻不在思考怎么跟老母親開口。他不能將她也接到廈門,因為擔(dān)心到時要有個頭疼腦熱,還得騰出手來照顧她。跟新生命比起來,她這個一只腳已經(jīng)踏進棺材的老人已然不重要了。如那天陸李二人沒找上門,安育民本打算找安邦國要錢,雇保姆在家照顧老母親,說不定還能賺點差價供自己吃喝玩樂。之所以改變主意,倒不是心疼大哥那點錢財,也非害怕老母受保姆的氣,而是為了盡快躲一躲那些像蒼蠅一樣的債主,順便提前去看看廈門的島嶼風(fēng)光。主意打定,安育民便覺得不能再拖下去了,因為兒媳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債主的電話也一天比一天多,應(yīng)早日跟老母商量此事。不過說是商量,實則是通知。

這天,安育民的臉色照樣笑嘻嘻,曾七八姑在老二臉上看到今天陽光明媚,便準(zhǔn)備攙著拐杖出去串門。還沒走幾步,就被老二叫住了:“媽,你等等,我有事跟你說。”

“我不走遠,很快回來,耽誤不了做午飯。”曾七八姑回頭道。

安育民把老母親扶到沙發(fā)上,把自己的專座讓給她,卻忘了她坐不慣軟沙發(fā),她喜歡坐冷板凳。不過她沒有動彈,她不愿意在老二心情好的時候給他添堵,便乖乖地坐在沙發(fā)上,身子越陷越深,漸漸看不清老二的臉了,在老二用眼睛找尋她時,才艱難地拔起身子坐正。安育民是個爽利人,意思是說話不過腦子,心里想什么就說什么,但這回他卻猶豫再三,怎么也開不了口。

曾七八姑問:“老二,你是不是缺錢了?”

安育民回道:“我手頭就沒怎么寬裕過。”

曾七八姑說:“那我把我的錢都給你,你不要跟老大說。”

安育民心頭一喜,但由于不知道老人到底有多少壓箱底,所以并沒有在臉上表現(xiàn)出來,而且現(xiàn)在也不是談錢的時候,他有更重要的事要說:“媽,你也知道,文文的老婆就快生了。”

“我算著日子呢,還要一個來月。”曾七八姑比他這個當(dāng)?shù)母宄漠a(chǎn)期,“是不是我們娘倆要提前過去?”

事情麻煩就麻煩在這,安育民之前胡亂許諾,說兒媳生之前,一定帶著她去廈門一趟。而曾七八姑顯然也當(dāng)真了,自從得到老二的這個口頭承諾以來,整日都在盼著孫媳婦早日生產(chǎn),并時刻為去廈門準(zhǔn)備著。一大把年紀了還敢徒步去縣里趕集,就是為了看看自己的身子骨還能折騰不能,在集市上挑花了眼,也是為了提前給孫媳婦買好禮物。老大難的婆媳問題,因為中間隔了一代,曾七八姑倒真拿出了對待親生女兒的心力——她沒有女兒,如有一定也是如此對待。

“媽,你能不能去跟老大過一段時間?”安育民把難題拋出來后,輕松不少,“正好可以趁這個機會去北京好好玩玩,見見世面。”

曾七八姑的身子又陷進沙發(fā)里了。她眼前變得一片漆黑,隱隱有一道光向她射來,伸手卻捉不到,再看自己,早已掉進神憎鬼厭的深淵里出不來了。她的確很想老大,每年都盼著他能回來看看自己,但每年他都有借口不回來,她活了八十歲了,從未想過見兒一面竟會如此困難,兒子不回來看老娘,倒讓老娘長途跋涉去看兒子,哪國都沒有這個道理。而且,她也沒有為坐飛機特意訓(xùn)練過,更沒有為說那勞什子的普通話去看過新聞聯(lián)播,這跟去廈門完全不一樣,廈門有很多客家人扎堆,她去了后,還可以像在家里那樣應(yīng)付裕如。

再有就是,去老大那里,她就體會不到四世同堂的樂趣了,因為老大雖然比老二大那么幾分鐘,但他的兒子安允武卻比老二的兒子安允文小五歲,而且現(xiàn)在還沒有談婚論嫁的打算,說什么還要考碩士,學(xué)歷那么高,卻沒有結(jié)婚,在曾七八姑看來,一切都白搭,做人跟看菜吃飯一個道理,有多少能力就做多少事,完全沒有放棄正道而去追求其他旁門的道理——娶妻生子就是一個人最大的正道,考碩士則是旁門,是六指中多出的那一指,完全是累贅的,多余的,沒必要的。

曾七八姑覺得自己真的老了,在世間也成了那根多余的手指,看來是時候去跟老頭見面了。她努力從沙發(fā)上拔起身子,看了看掛在墻壁上的那張遺照,老頭還是那么年輕,仍像剛跟她結(jié)婚時那樣精神,再看看自個兒,臉就像剛剝過殼的筍子一樣,還是那種過季,硬得再也咬不動的老筍。她這輩子賺到了,而且即將實現(xiàn)一個家庭最至高無上的榮耀:四世同堂。要說還有什么遺憾,那就是沒機會看到快出生的曾孫,都說曾孫跟曾祖父最像,如能在他臉上看到老頭的眼睛鼻子嘴巴,那她真就可以放心地閉眼了。

“給你哥打個電話。”曾七八姑起身道。

“媽,你同意啦。”安育民很高興,當(dāng)即去抽屜找到一張撕下來的日歷,照著上面記的手機號碼給安邦國撥過去。哪怕拿了安邦國這么多錢,安育民還是沒把他的號碼保存在手機上,理由是不會打字,其實安允文教過他好多次,并非真跟不上像孫猴子一樣變化多端的智能手機,而是不愿意學(xué),有時候看著陌生電話進來,惶恐多時也不敢接,以為是催債來電,好不容易壯起膽子接了,一聽到大哥的聲音,便得瑟上了:“怎么著?大哥,在北京待膩了,想你弟弟我了?”現(xiàn)在照著日歷上的手機號碼,像鑿石頭那樣,把數(shù)字一個一個地鑿進手機上,然后就等著大哥接聽,也不著急說話,而是等那邊說了好幾個“喂”后,自己再說話。每次不管接電話,還是打電話,安育民總要起范,惡習(xí)估計是隨他那個早死的爹,因為曾七八姑并沒有這個毛病,大哥安邦國也沒有,全家就數(shù)他最有表演天賦。安育民這么做,是不想在大哥面前掉價,這樣起碼還能偽裝自己也是有事可干,不是那種時刻抱著手機刷短視頻的閑人。

“打通沒?”曾七八姑問道。

“大哥沒接聽,敢情比我這個當(dāng)?shù)艿艿倪€忙呢。”安育民笑道。

見老母親臉色不太對,以為她害怕北京也會像一鍋夾生飯,眼看到嘴了,最后卻不得不丟了喂雞。于是立馬掛斷,重新?lián)艽颍@次安邦國很快接了,只說了一個“喂”字,安育民便迫不及待地嚷道:“你干嗎呢?怎么老半天不接電話。”

“公司遇到點事,過會兒說。”安邦國說。

“我也有事要跟你說。”安育民說。

但曾七八姑沒給老二開口的機會,她起身用力奪過手機,對著手機屏幕上那串?dāng)?shù)字,連哭帶喊道:“你是不是忘了家里還有個老媽?”

“媽,你怎么了?我忘了誰也不能忘了你啊。”安邦國說。

“你媽就快死了,還不快回來給你媽收尸。”曾七八姑喊道。

“媽,你是不是沒錢用了?別急,我馬上給弟弟打過去。”安邦國說。

“別仗著有幾個臭錢跟你媽這么說話。也對,我死了,你大可以用錢買過一個媽。”曾七八姑一急就撂了電話。

安育民接過手機,再打過去,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機欠費了,本想立即充值,轉(zhuǎn)念一想,大哥要是打不通,會主動給自己充話費的。這么想著,便抱著手機坐等充費的短信響起,看到老媽攙著拐杖好像站不穩(wěn)了,只好不舍地將手機先放桌上,再伸手扶她回沙發(fā)上坐好。

“我坐不慣這破沙發(fā)。”曾七八姑終于勇敢地跟老二說不。

安育民只好攙她坐她的冷板凳,沒想到卻被她甩手嚴拒:

“閃開,老娘還沒到需要人服侍的地步。”

安允文自從媳婦懷孕后,肉眼可見地胖起來,安家沒出過胖子,安允文能在七八個月內(nèi)重三十斤,全托媳婦的福。他不像別的男人,重了個幾斤就勤泡健身房,而是任由自己胖下去,因為這樣才能證明他生活幸福,也能讓別人瞧出他要當(dāng)?shù)恕>褪侵暗囊路即┎簧献屗行┓赋睿坏焦荆⒓窗蜒濐^的扣子給解了,吃飯喝水都在工位上,就怕一扣上就給崩了。實在憋不住了,上廁所也不敢扣上扣子,而是兩手插進滿溢的腰上,吃力地提著褲子,飛快地跑進廁所。小號倒還好,可以直接拉下拉鏈,大號就麻煩了,蹲在馬桶上,不能再像以往那樣直接褪下褲子,而是需把一只褲腳脫下來,蓋在另一只褲腳上,這樣才能讓腹中宿便暢通無阻。

也想去買過衣服,但由于錢都要緊著媳婦用,便把購物車里保存許久的新品給取消了。媳婦生產(chǎn)在即,安允文請了幾月的陪產(chǎn)假,安心在家任勞任怨。雖然媳婦仗著有功于安家,在家里過于任性了,但安允文看在孩子的份上,都會讓一讓刁蠻的媳婦,每天時刻待命,只要她咳嗽一聲,立馬把備好的水果奉上。媳婦剛開始發(fā)號施令時,有些不好意思,但使喚多了,便享受到了致幻劑般的權(quán)力,有時沒事還會故意刁難他,就為了看看自己的話還好不好使。見安允文鞍前馬后,毫無怨言,終于安心養(yǎng)胎,但還是會時刻警告安允文:

“別看你嘴上不說,其實心里早就恨上我了,告訴你,不是我愿意折騰你,而是你的兒子需要你,將來你要怪就怪你兒子去。”

“老婆大人,你可屈死我了,我哪敢啊?”安允文用牙簽把一片水果遞到她嘴邊。

“那你每天在家穿著褲衩是怎么回事?”媳婦嚼了嚼水果,嘴角流出了汁水,安允文忙用紙巾去擦。

“我這不是圖方便嗎?”安允文趁她不注意,往自己嘴里搬了好幾片水果。

“圖什么方便?醫(yī)生不是說懷孕期間不能房事嗎?”媳婦罵道。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穿著褲衩人比較輕松一點,你也不看看我最近胖了多少?”安允文笑道。

媳婦瞥了一眼他,見他果真胖不少,把水果核啐了出來,道:“敢情給我兒子吃的東西全進了你的狗嘴,羞不羞?”

安允文摸著頭沒再說話。媳婦仰著腦袋連連犯困,抬起一只手讓他扶自己回房睡覺,見安允文木魚腦袋沒有深入領(lǐng)會“最高指示”,更無狠抓落實的能力,氣就不打出一處來了:

“這還沒怎么著呢,我說的話就不好使了?”

正在換衣服的安允文馬上將她扶進房間,給她蓋好被子,調(diào)好枕頭高度,見今天的任務(wù)終于順利完成,這才輕手輕腳地準(zhǔn)備退出去,可還沒走幾步,媳婦的懿旨又到了:

“等等。”

安允文立即趨前恭候圣命:“喳,太后還有何吩咐?小安子保證一定完成。”

“少看點宮斗劇,我看你都快成太監(jiān)了。”媳婦笑道,“對了,你爸是不是快來了?”

“我去打電話催催。”安允文回道。

安允文曲解了媳婦的意思,再一次。她的意思不是讓他催安育民快來,而是讓他別來了,當(dāng)然人來不了,做公公的心意卻不能少,坐月子所需的各種費用讓他抓緊時間打來,晚了就耽誤她兒子的營養(yǎng)了,最后著重強調(diào)道:

“我打算雇個月嫂,別忘了讓你爸多打點錢。”

說完這句,媳婦就打起了呼,睡著了。安允文拿著手機慌了,沒想到之前說好的一切都變了,不,是自打媳婦懷孕以來,萬事萬物都變了。他并不怕給她當(dāng)牛做馬,因為短則一月,長則半年,總會重新奪回家里的主權(quán),而是號不準(zhǔn)海底針的女人心,同床多年,自詡非常了解對方,怎么也想不到懷孕后變化這么大。早知如此,還不如就繼續(xù)過二人世界。不過也怪不得別人,見別人生頭胎的生頭胎,生二胎的生二胎,終于急了,卻嚴重低估了生孩子的困難,以為眨眼就能抱到一個可愛的大胖小子,卻不知幾近要耗盡所有精氣神,才能勉強養(yǎng)大孩子。觀念也在無形中轉(zhuǎn)變了,不再覺得生孩子是女人的專利,而是男人受罪的開始,女人只在開宮口的時候疼上那么幾分鐘,而男人則需在接下來的日日夜夜隨時候命。身體上的勞累還不算什么,精神上的高度緊張才要命,以前以為公司老板的話一天三變,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懷孕的女人比資本家更善變。隨著年紀的增長,他學(xué)到了當(dāng)面一套,背后一套對付老板的辦法,卻怎么也學(xué)不會如何應(yīng)付一個懷孕的女人,因為只要敢把這套用在她身上,準(zhǔn)保被她識破。都說懷孕的女人智商比東非大裂谷還低,可在他看來,恰恰相反,竟足足比珠穆朗瑪峰還高出了1厘米。

更要命的是,媳婦不是善茬,老爸安育民更加不好惹,假如只需應(yīng)付一個媳婦,那安允文還不至于如此進退失據(jù),恰恰還要同時應(yīng)對老爸,才讓他立馬慌了神。媳婦生氣可以拿話哄一哄,老爸生了氣,不掉塊肉,脫層皮怎么也過不去,而且早在媳婦懷孕之初,就給安育民打了包票,屆時一定請他來廈門幫忙。以為到時還能好好利用難得的陪產(chǎn)假,陪他去鼓浪嶼玩上十天半個月。而安育民顯然也跟兒子想到一塊去了,只要有空,都會給安允文打電話,當(dāng)然不會明說去廈門的事,而是話里話外都在暗示該訂票了。

安允文不知該如何跟老爸開口,在客廳走來走去,看著沒租多久的房子,真恨不得把房給退了,也是因為計劃著老爸要來,才新租了這個兩室一廳。現(xiàn)在情況有變,再住這么大的房子,錢包就更吃不消了。房子的事倒在其次,跟老爸開口又不傷父子情面才是當(dāng)務(wù)之急。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安允文深吸一口氣,便拿起手機給安育民撥打電話。

但安育民的電話先打來了。安允文以為他又來催他訂票,沒想到事情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老爸安育民竟說他估計來不了了。當(dāng)然,沒說一定來不了,而是可能來不了,不過這話從安育民嘴里說出來,就是百分之一百來不了。

“明明說好的,爸你怎么突然反悔了?”安允文問。

“哎,別提了,都是因為那個老不……”安育民自知失言,立馬改口,“我一來,你奶奶在家就沒人照顧了。”

“之前不是說好了嗎?雇保姆在家照顧奶奶,再說她身體這么硬朗,能出什么事?”安允文繼續(xù)問道。

“哎,你奶奶最近病了,這都好幾天沒吃飯了。”安育民長嘆一聲,眼睜睜看著廈門離他而去,在旅游攻略上面畫好的箭頭,也一個個突然折返回來,像一把把匕首直插他的心窩。

這通關(guān)于曾七八姑重病在床的電話,在安允文這個孫子心里沒起絲毫反應(yīng),而對安育民而言,因需每天侍奉湯藥,所以對老母的病表現(xiàn)出了相應(yīng)的悲戚,不過也非為她的健康計,而是不知這種日子何時是個頭。

“對了,可以讓大伯回來啊,實在不行就讓他多打點錢。”安允文又跟安育民想到一塊去了。這個辦法安育民不是沒想過,也給安邦國打了電話,但他這回還是不信老母親病了,以為又詐他回來幫他處理債務(wù)事宜,仍是找了諸多借口不回來,不是說最近公司有事抽不開身,就是說最近在跟老婆鬧離婚。安育民知道這些都是實情,大哥的確忙得像個陀螺,這幾年也確實在打離婚官司。這些都是安育民無從想象的事,尤其離婚,在他看來就跟世界十大未解之謎一樣。

不過話一出口,安允文就后悔了,害怕老爸果真舉著孝旗逼大伯回來,如此一來,老爸便能騰出時間來廈門了,想到那個一日三變的媳婦,安允文不敢想象自己屆時將會遭受何等酷刑。好在,安育民否決了這個提議,并把安邦國的處境添油加醋地跟兒子提了一嘴,安允文懸著的心旋即落地,并與他共同加入討伐有錢人的行列:“這都是錢給鬧的,要沒那么多錢,哪會有這么多破事?”

“誰說不是呢?錢夠花就行,多了指定扎手,鬧得家里烏煙瘴氣。”安育民儼然忘了他還要靠有錢人安邦國接濟,言語之中好像錢得罪了他似的。打這通電話之前,安育民還各種不順心,打完電話,心結(jié)終于解開了,看來兒子不單單是兒子,還是難得一遇的知音。從那以后,安育民就愛上了跟他打電話,但此后的每一通電話都沒有最開始的那一通來得暢快,經(jīng)常說不到幾句就掛了。安育民開始還有些生氣,但想到兒子忙于迎接屬于他自己的“知音”,也就大人有大量地原諒了他。

為在媳婦面前邀功,安允文拔高了自己的功勞,夸大了自己的能力,分明是安育民自己主動不來的,非說是經(jīng)過他一番苦勸的結(jié)果。因此,看在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近日可否讓他出去放個風(fēng)。

“不行,萬一你前腳剛走,我后腳就要生了咋辦?”媳婦的確滿意安允文的表現(xiàn),但如果仗著立過寸功,就敢貪得無厭,那她可是會嚴懲這個亂臣賊子的。再說,安允文只完成了一半任務(wù),另一半要錢的任務(wù)可還沒影:“你現(xiàn)在馬上去要錢。要不到錢哪都甭想去,我還不知道你啊,又準(zhǔn)備去跟你那幫狐朋狗友搓麻將吧?”

“哪有,我只是出去走一走,家里悶。”安允文回道。

“好啊,才這么幾天就嫌悶了,我這幾個月都待在家里怎么不悶?你兒子每日在我肚里怎么不悶?”媳婦的連番質(zhì)問讓安允文無話可說。見他一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她的火力更猛了:“怎么著?我說得不夠清楚是不?還不快去跟你老子要錢。”

安允文扭身準(zhǔn)備退出房間,剛要走,又被媳婦喚住了。以為她要吃水果,馬上把桌上剩余的水果送到她嘴邊,可她看都沒看一眼,而是伸出右手。安允文完全糊涂了,搞不清楚她葫蘆里賣的什么藥,當(dāng)場愣在門邊,雙眉擰成了麻花。

“還不快扶我去屙尿!”媳婦命令道。

安允文扶她進廁所,幫她褪下褲子,看到那雙象腿一般粗的大腿,別過臉去不想看,這又讓她有話說了:“你是不是在嫌棄我?忘了你以前是怎么抱著我的大腿啃的了?”安允文只好把頭轉(zhuǎn)回去,盯著那雙粗腿,卻怎么也想不起何時啃過它們。

媳婦坐在馬桶上,安允文守在一邊,見她專心如廁,便把眼睛放到天花板上。衛(wèi)生間的照明燈十分晃眼,沒有開排氣扇,讓他聞到好重一股異味,又不敢把排氣扇打開。把媳婦扶回床上后,安允文偷偷回到衛(wèi)生間,鎖好門,打開排氣扇,擰開水龍頭,壓出洗手液,勤搓手。

產(chǎn)期將近,檢查每張卡上的余額,前后加了好幾遍,安允文發(fā)現(xiàn)還是遠遠不夠。這對小夫妻沒有存錢概念,不是月光族,就是寅吃卯糧,從來沒有為明天擔(dān)心過,即便媳婦懷孕后,安育民也不著急,實在不行,至少還能啃老。這段時間,安育民的確給過些錢,但都是毛毛雨,兩天不到就花完了,知道老爸摳門,沒想到對他孫子也這么摳門,安允文就不樂意了,打電話過去一通質(zhì)問,這才明白原來是誤會了他老人家。

安育民以為現(xiàn)在還擱過去那樣,偶爾燉一只雞就行了——他出的錢可是一下能買二十只雞——哪知道現(xiàn)代人懷孕這么麻煩,不僅要補充什么葉酸、DHA,其他維生素、礦物質(zhì)也一個不能少,說是只有全面均衡的營養(yǎng),才能保證寶寶健康發(fā)育,只好忍痛再多打點錢過去,仍舊杯水車薪。

每次開口朝安育民要錢,安允文就頭大,簡直比加班要加班費還費事,其他姑且不提,單單安育民的嘮叨,就讓他難以招架,時間一長,安允文就不愿再跟他開口,而是背著媳婦早早借了五萬塊網(wǎng)貸。

現(xiàn)在為了堵住媳婦的嘴,又多借了一萬塊劃到賬上,接著將卡上余額拿給剛睡醒的媳婦看。媳婦看了,以為是公公這只鐵公雞終于舍得出血了,不禁打消了對他的所有偏見,當(dāng)著安允文的面,將安育民夸成是世界上最好的公公。

媳婦說:“看來我們有時間還是要多關(guān)心關(guān)心咱爸。”

安允文說:“咱爸對我們還是很好的。”

媳婦說:“這次過年回去,你給他買條好一點的煙,別再讓他整天拿著中華盒子裝樣子了。”

安允文說:“得嘞。”

看在錢的份上,媳婦準(zhǔn)備做一個好兒媳,安允文卻在想怎么樣拆東墻補西墻,把欠的錢盡早給堵上,這要繼續(xù)利滾利地滾下來,還不得把他給壓死。不過媳婦卻沒讓他多想,因為她好像要生了。安允文嚇壞了,拿出手機立馬撥打120。

“等等,好像還沒到時候,兒子剛在踢我呢。”媳婦道。

安允文將手機放到床頭柜上,耳朵貼在媳婦的肚子上,隔著肚皮就被胎兒踢了一腳,笑道:“這小子還沒出生力氣就這么大,長大后還了得。”

“老公,我餓了。”媳婦難得這么溫柔。

“老婆你想吃什么,老公馬上給你做。”安允文問道。

“螺螄粉。”媳婦回道。

“馬上就好。”安允文忘了拿手機,鉆進廚房準(zhǔn)備煮螺螄粉,剛把水燒沸,就聽到房間傳來一聲巨響,握著鍋鏟馬上跑過去查看,發(fā)現(xiàn)媳婦舉著他的手機摔到了地上,羊水已經(jīng)破了。安允文拿過手機正要撥打120,便瞥見手機上的催債短信,也當(dāng)即癱到了地上。

陸天仁坐牢后,缺心眼的陸旭陽心眼就活了,不再像以前那樣把小錢不當(dāng)錢,也不再把苦力活不當(dāng)活,買煙也會算計幾塊錢的差價,逢人就打聽哪里還缺人手。起初人們同情他,愿意讓他占點小便宜,把煙價故意少說幾塊,也會熱心幫他介紹哪里能賣力氣,可沒過幾天,陸旭陽又積習(xí)難改,見買的煙沒有貴煙好抽,賒賬都要抽中華,干一個小時重活,倒要休息兩小時,硬生生拖慢了進度。久而久之,人們就把同情換成了痛恨,不再給他賒賬,更不愿給他攬活。丟了生計的陸旭陽由于還有點存款,并不放在心上,當(dāng)兒媳婦和孫子像龍吸水那樣吸光了他的存款后,這才著急上了。

煙一天不抽也沒什么,大不了去麻將館里蹭幾根,或者撿幾根煙屁股,但一天沒活干,家里的一大一小加上他這一老就要餓肚子,大人還可以隨便應(yīng)付過去,但對正在長身體的孫子來說,每頓保證不了營養(yǎng)就會出大事。時間一長,或許就無法再拴住兒媳婦的心,鐵定打著出去打工的名義跟其他男人跑了。因此,斷了生計的陸旭陽又開始了日復(fù)一日的求人,幾乎求遍了每一個熟人,看到陌生人,也敢賠上老臉上前搭訕幾句。

不求人的時候,覺得自己的人脈多,走哪都能碰到熟人,手機上也全是別人的電話號碼,可自打求上了人,才發(fā)現(xiàn)認識的人一只手都數(shù)得過來,手機上的那些號碼也全成了空號。陸旭陽發(fā)覺自己做人很失敗,每天都不敢回大本營,無顏面對家里的一大一小。但又不得不回家,不回家讓他更緊張,就怕兒媳抱著孫子逃走了。每到日落都在回與不回之間猶豫,一到日出又在思考今天還要不要出去繼續(xù)丟人。

做人的滋味陸旭陽可算嘗夠了,而且時間也似乎變慢了,以前在外溜達個幾圈天就黑了,現(xiàn)在走遍了鄉(xiāng)鎮(zhèn)與縣城,回來還不到下午三點。時間都在跟他作對,擺明了想多關(guān)陸天仁幾年,讓他本人多受幾年罪。幾次都想開口讓兒媳婦出去找活干,為了避免出現(xiàn)雞飛蛋打的局面,最好找個理由能把孫子留在家里,她自個兒出去干活就行,這樣就不怕她被哪個野男人拐跑了——在男人和兒子之間,世界上所有的母親都會選擇后者。可這個利用母愛以解燃眉之急的計策,由于始終沒有挑明,所以也就無法取得預(yù)期效果。不過老天并沒有給他多少時間猶豫,因為家里又斷炊了,只好早早從床上爬起來,坐在客廳,等著孫子要喝奶的哭聲響起。

但兒媳婦的房間卻遲遲沒有動靜,以往這個時候,孫子都會準(zhǔn)時肚餓,吵醒嗜睡的兒媳,然后她就會邊哄孩子,邊給他喂奶。當(dāng)陸旭陽在客廳聽不到孫子的哭聲后,就會知道孫子正在喝母乳,這個時候,為了避嫌他會走到門外,等兒媳收拾利落后,再把做好的早飯從廚房端出來。此刻都八點整了,孫子不僅沒哭,兒媳也沒要出來的跡象,陸旭陽便顧不得那么許多,正在房門口徘徊要不要進去,沒想到卻有人上門了。

“喲,這是剛出來?還是準(zhǔn)備進去?”來人是李星輝,他一眼就瞧出那間是陸旭陽兒媳的房間,但并未多想,只是有心跟他逗悶子。可李星輝的玩笑之舉,卻被陸旭陽當(dāng)成了話里有話:“我警告你,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我的為人別人不清楚,難道李老弟還會不清楚嗎?”

“陸大哥的為人我當(dāng)然清楚,肯定不會做丟人的事。”李星輝說。

“如果她愿意,我一定不會反對她改嫁。”陸旭陽說:“當(dāng)然,也不能隨便改嫁,最好能嫁給像李老弟這樣踏實可靠的人。”

“陸大哥,你說真的?”李星輝一把攥住了陸旭陽的手。

陸旭陽忙把手抽開:“李老弟過來有何事?”

“對了,我來問問陸大哥還想不想去北京?”李星輝問。

“當(dāng)然要去,救命之恩哪有不以涌泉相報的道理?”事到如今,陸旭陽算想明白了,他的難題真的只有在北京才能得到解決,眼巴前的這些人就算幫他,也只是揚湯止沸,管不了什么大用,而安邦國雖遠在北京,但因能力出眾,即便是遠水,只要量夠大,也能徹底幫他抽薪止沸。

“可現(xiàn)在安育民自己都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怎么可能還會讓我們?nèi)ケ本俊崩钚禽x說。安家老太太曾七八姑,好端端的突然一病不起,現(xiàn)在躺床上好幾天了,還沒有下地的跡象,不僅如此,聽說安育民的兒媳婦也由于受了驚嚇,肚里的胎兒都不知道還能不能保住。在這種情況下,如果還強行讓安育民兌現(xiàn)協(xié)議,未免太不是人了。

“真是好媳婦啊,聽安育民說,他兒媳一聽到老太太病了,馬上就不舒服了。我看安家還是有福,起碼兒媳婦娶對了。”陸旭陽感慨道。

“陸大哥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李星輝說什么都要讓他拿個主意。這回上門之前,李星輝只是準(zhǔn)備隨口說說此事,不管去不去得成都無所謂,權(quán)當(dāng)飯后的談資罷了。但聽到剛才陸旭陽的話后,就立馬改變了主意,不管如何,都要與陸旭陽同進退,他說去就去,他說不去就不去,誰叫他家里還有個守活寡的俏兒媳呢。

“去,一定要去。”陸旭陽完全不知道李星輝的心思。他不僅表明了要去的決心,還當(dāng)場給李星輝支招:“只要安家老太太一死,當(dāng)然,我也不希望她死,不過畢竟八十歲了,保不齊什么時候就嗝屁了。我是說,萬一老太太沒能撐住,那么安邦國肯定會從北京回來,到時我們可一定要做到眼中有事,手中有活。”

“我不太明白,還請陸大哥詳細說說。”李星輝不明白安家老太太死了跟他李星輝,跟他陸旭陽有什么關(guān)系。因為他們并非本家,往上數(shù)幾代,也沒有聯(lián)過姻,更沒有燒黃紙,斬雞頭,拜過把子。就是陸李兩家,也是因為各懷心事,李星輝才甘愿稱陸旭陽一聲“陸大哥”。在異姓關(guān)系如此冷淡的地方,他委實理解不了陸旭陽的意思。

“別怪大哥我說話直,李老弟可真夠笨的。”陸旭陽把這段時間丟掉的臉全拾起來了,說話就真有些像爺了,絲毫沒了之前求爺爺告奶奶的孫子樣,“只要安邦國一回來,我們就爭取做第一批去悼念老太太的人。而且葬禮上也需要人手,到時我們主動幫忙,我就不信感動不了安邦國這個吃皇糧的大老板。最后趁他準(zhǔn)備回京之際,再把我們的目的隨口一提,只要安邦國不是那種過河拆橋之人,北京,我們?nèi)ザ恕!?/p>

“哎呀,還是陸大哥聰明,我怎么就想不到這一點。”李星輝的恭維半真半假,真的是他的確沒想到這一出,假的是他認為這個計劃漏洞百出。先不提安邦國到底能否回來,畢竟他這個大忙人已經(jīng)十幾年沒回過家了,就算回來,他們能不能成為第一批客人也還不一定,因為到時肯定有比他們更加有分量的人登門拜訪,那些人即便不是第一批,但因身份在那擺著,也會讓安邦國格外重視起來。再有就是,僅憑在葬禮上出力說不定也會白費勁,因為安邦國大可以花錢請人幫忙,而且只要他愿意,甚至還能花錢找人捧遺像,摔火盆,假哭喪。到時一大堆“孝子賢孫”幫忙,他怎么能分辨哪些人是自己雇來的,哪些人是沒收錢主動幫忙的。在這些有錢人眼里,干體力活的都長一個樣,完全沒有另眼相看的道理。不過李星輝沒有以實相告,為了不讓陸旭陽看扁,嫌他不中用,只好臨時從腦海擠出另一個問題:“我擔(dān)心到時安邦國可能會先去廈門。”

“他去廈門干嗎?”陸旭陽瞪了他一眼。

“先去廈門看他的侄媳婦,畢竟活人比死人要緊。”李星輝不敢看他的眼睛。

“我就不信有這么巧的事,哪能生孩子和死老人同時發(fā)生?”陸旭陽覺得李星輝在抬杠,不想再搭理他。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李星輝咽了咽口水道,“萬一安育民的兒媳真的難產(chǎn)了,導(dǎo)致一尸兩命,即便安家老太太也掛了,安邦國也會優(yōu)先在廈門幫忙處理兩條人命的大事,之后才會騰出手回來處理一條人命的小事。”

“就算這樣,也只是早幾天晚幾天的事。還有,你嘴上怎么沒個把門凈胡說呢。”陸旭陽很生氣,他雖然也不盼別人好,但從不會去咒別人,這么下作的事他干不來,所以他覺得有必要給李老弟的思想敲敲警鐘:“現(xiàn)在醫(yī)學(xué)這么發(fā)達,生孩子還不跟吃飯喝水一樣簡單啊,你以為擱過去呢。不提別人,就提我那個兒媳婦,她生孩子的時候可是一點罪都沒遭,連接生的護士都覺得納悶,提前備好的醫(yī)療器械也全沒用上。就算安育民的兒媳婦要遭點罪,也有這么多醫(yī)生護士保駕護航,怎么可能讓黑白無常給鎖了去。李老弟,你這話在我這里說一說就得了,千萬別去外面說。”

只是提了提自己的想法,就被陸旭陽板著面孔訓(xùn)了一頓,李星輝心里雖不是滋味,但面上仍賠著笑:“陸大哥訓(xùn)的是,我說錯話了。”看了看桌上,連杯茶水都沒有,笑道:“這要有酒,我肯定自罰三杯,好好罰罰自己這張臭嘴。”

陸旭陽沒聽出弦外之音,以為李星輝真聽進去了,便再次拿腔拿調(diào)起來:“我還有句話,希望李老弟聽了別吃心。”

“還請陸大哥指教。”李星輝擺正坐姿,也想看看這個姓陸的還有什么屁要放。

“李老弟,你知道為什么你五十好幾了還沒討到老婆嗎?”陸旭陽一得意,也忘了哪些話該說,哪些話不該說,“我看都要怪你這張臭嘴,說話太惡毒了,還有就是喝酒太兇了,李老弟要能改掉這兩個臭毛病,何愁沒有女子愿意跟你。”

李星輝一聽,臉?biāo)⒁幌戮桶琢耍瑤缀醣人廊说哪樳€要白,好似提前被閻王化了妝。但他仍然沒有動怒,不過也不敢再搭腔,就怕招來陸旭陽更多的編排,從而讓自己更加顏面無存。不過他也沒有為此白白便宜這個姓陸的,嘴上不能公然反抗,起碼還能在心里罵上幾句:“你他媽的有老婆又如何,還不是被你克死了,你他媽的有兒子又能怎么樣,還不是被關(guān)進局子里了,你他媽的都要絕戶的人了,有什么資格來教訓(xùn)我?”

李星輝在心里罵完痛快多了。陸旭陽頭回說那么多話,說得口干舌燥,很想起身去燒水泡茶,又怕便宜李星輝這小子,只好繼續(xù)干坐著,等著對方主動離去。兒媳的房間傳來了咳嗽聲,陸旭陽知道是孫子醒了,正在溫習(xí)吃奶前的準(zhǔn)備動作。看來孫子今天是餓不著了,但兒媳的早餐陸旭陽卻還沒做,就算想做也沒有東西做,所以陸旭陽又巴不得李星輝能多坐一會兒,最好不用他說,就能看出他的難色,從而大方地借他一點錢。不過李星輝卻絲毫沒有借錢的意思,聽到房間傳出了動靜,就起身告辭,但卻走得有點慢。

“哎,做母親的真可憐,什么都要緊著孩子吃。”陸旭陽見李星輝不會看人下菜碟,干脆把話挑明一點。但話都說到這個份了,李星輝仍沒有任何表示,還是時不時地回頭望。

陸旭陽忙起身去把房門關(guān)嚴,見李星輝走了半天,還沒走出去,便推搡了他一把,道:“李老弟的腿這是怎么了?”

“我這老寒腿都習(xí)慣了,每到變天就痛,簡直比天氣預(yù)報還準(zhǔn)。”李星輝解釋道。

陸旭陽看到外面八九點鐘的太陽光彩照人,絲毫沒有變天的可能,笑道:“那李老弟可要多注意,這幾天千萬不能隨便再去別人家做客,這要被誰家的狗咬了,不僅讓主人面子上過不去,李老弟的好心說不定也會被當(dāng)成驢肝肺。”

“陸大哥留步,我們下回再聚。”李星輝說。

“那個,李老弟手頭方便嗎?”陸旭陽問道。

“陸大哥缺錢花嗎?”李星輝明知故問。

“我的錢都在銀行里存了死期,現(xiàn)在取出來不劃算。”陸旭陽說。

房門哐當(dāng)一下開了。李星輝喊道:“陸大哥你還跟我這么客氣干嗎?這點錢你先拿去花,不夠再找我要。”

“瞧你這話說的,這點錢李老弟不用還了。咱倆誰跟誰啊?”陸旭陽說。

李星輝借錢給陸旭陽后,就以恩主的姿態(tài)跟他來往了。他將這點錢當(dāng)成春天播的種子,夢想秋天準(zhǔn)能收獲一個暖被窩的婆娘。但他也清楚,僅憑這點種子,要想結(jié)出誘人的果實,顯然有些困難,最好還要勤澆水。然而,今年天氣不好,雨水少,看來收成也不會好到哪去,這都到秋天了,種子仍未破土。而他這段時間澆的水也足以沖毀兩座龍王廟了,可仍是襄王有意,神女無心。為了前期的投資不至于打了水漂,李星輝只好一次次滿足陸旭陽。

“李老弟放心,一定不會讓你賠本。”每當(dāng)李星輝臉上表現(xiàn)出退意時,陸旭陽都會用類似的話哄他。李星輝不知道這是什么意思,是說陸旭陽將來會連本帶利還他錢,還是說他真想讓兒媳改嫁給他。不過不管是哪一種,李星輝都覺得不會吃虧,起碼不至于吃大虧,因此,每次得到陸旭陽含糊不清的保證后,不僅沒有跟他劃清界限,反而找他找得更勤了。雖然在陸家只是坐著說些廢話,但偶爾能跟那個神女打個照面,對李星輝來說,也算提前收到高額利息了。

可讓李星輝沒料到的是,哪怕他一日三餐都在陸家解決,或者干脆就住在陸家,也無緣再見到夢中的神女。因為陸旭陽這只老狐貍竟打發(fā)她上縣里找工作去了。所以,李星輝再往陸家跑,就只能看到陸旭陽那張令人作嘔的臉,再也看不到神女的飄飄長發(fā)和微胖的婀娜身姿。好在神女的兒子還在陸家,此刻就被陸旭陽抱在懷里把尿。只要這個小王八蛋還在,李星輝就有把握她遲早還會回來。這么一想,李星輝很快又懊惱起來,因為發(fā)覺自己竟敢罵神女的兒子,要知道將來她如果答應(yīng)嫁給他,起碼有百分之七十的概率會帶著兒子改嫁,到時他可就是這小王八羔子的老子了。

在心里擬定短期進攻戰(zhàn)略后,李星輝熱心地幫將來的兒子換紙尿褲,當(dāng)爺爺?shù)年懶耜栆矘芬庾鰝€甩手掌柜,將孫子的吃喝拉撒一應(yīng)交給李星輝負責(zé),有時還會讓他把冰箱里的奶水溫好,喂自己這個永不饜足的寶貝孫子。

李星輝抱著“兒子”,用手背去試奶水溫度,然后把奶嘴塞到這小家伙嘴里。喂完后,在屋里到處沒見到陸旭陽,出門一看,只見陸旭陽撅著屁股躲在那棵枇杷樹后鬼鬼祟祟。

“李大哥,你干嘛?”李星輝喊道。

“噓。”陸旭陽回頭說。

李星輝發(fā)現(xiàn)安家門前站了兩個戴著墨鏡的彪形大漢,以為是安邦國從北京回來了,拉上陸旭陽就要過去攀交情,卻被他死死拽住:“你不要命啦。”李星輝一頭霧水,見陸旭陽神色緊張,曉得他沒在開玩笑,于是退回樹后,悄聲問道:“怎么了?”

陸旭陽說:“好像是追債的債主。”

李星輝說:“走,我們過去看看。”

陸旭陽說:“奉勸你別過去。”

李星輝說:“冤有頭債有主,又不是我們欠人錢,怕什么?”

陸旭陽覺得有理,便把李星輝推到前頭,自己偷摸跟在他身后。李星輝用手托舉著嬰兒,陸旭陽看到孫子正拿大眼珠盯著自己,忙伸出一根手指,讓他千萬別出聲,但孫子卻誤以為爺爺在跟自己鬧著玩,旋即咯咯笑出了聲。

陸旭陽說不聽自己孫子的話,李星輝的話卻反而好使,他只是拍了拍對方的小屁股,孫子就安靜了下來。陸旭陽放心地跟隨李星輝來到安家門前。

“站住!”兩個彪形大漢喝道。

“我們是安家的鄰居,過來串串門。”李星輝說。話音剛落,兩個大漢就出手把陸李二人給提溜了進去,其中一個大漢怕傷到嬰兒,提前把孩子抱過來。陸李二人敢怒不敢言,乖乖地被押進去,一進去李星輝便奪回自己的“兒子”,好一頓安撫。

客廳沙發(fā)上坐著一個打著綠領(lǐng)帶,穿著皮鞋的中年男人,看到陸李二人,以為是幫安育民還債的,忙請他們落座。

“錢帶來了嗎?”債主問道。

“什么錢?”陸旭陽一聽就想跑,看到兩個大漢堵在門口,腿便軟了下來,也不敢坐下來,而是站在一側(cè),看看債主,又看看安育民。安育民穿著大褲衩,趿拉著人字拖,看來剛被人從床上拽起。

“你們誰是安邦國?”債主點了一根煙,腳下已有了十來根煙屁股,看來到了有一會兒了。

“我們都不是安邦國。安邦國在北京。”李星輝說。

“這么說,安家果真有一個安邦國?”債主說。

“當(dāng)然,安邦國是賺首都錢的大老板,小弟多嘴問一句,安家到底發(fā)生什么事了?勞動幾位大哥出馬。”李星輝說。

“你們認識安允文吧?這廝借了我們的高利貸還不上,我們當(dāng)然就要上門找他老子還了。”債主噴出一個完美的煙圈。

李星輝與陸旭陽彼此遞了一個眼神,兩人都有些意外,以為是安育民欠錢不還,沒想到是眾人眼中的孝子賢孫借了高利貸。

“敢問這位大哥,允文欠你多少錢?”李星輝壯膽問道。

這位大哥沒再言語,而是伸出夾煙的右手比劃了一個數(shù)字。陸旭陽一看到這個數(shù)字,翻了一個白眼,找了個空位旁若無人地坐下去,看到茶幾上擺著一盒軟中華,問也沒問,就抽出一根叼嘴里點上,急得李星輝在一旁不停地給他使眼色,給他也抽一根。陸旭陽抽了一口煙,啐掉嘴里的煙絲道:“我還以為欠你多少呢?只有五千塊你們就興師動眾,至于嗎?”說到這,看了看門邊那兩個大漢,繼續(xù)道:“居然還雇了兩個打手,我看雇這兩人的錢都不止五千塊吧?這叫什么,這就叫拉虎皮扯大旗,凈嚇唬人。”

這位大哥覺得陸旭陽很有魄力,說的話充滿豪氣,便坐過去靠近他,抽煙的手搭在他肩膀上,煙灰不斷地往下墜,又幫他拍干凈,嘴里說道:“我看這位大爺眼神不太好使,我比劃的可不止五千,而是五十萬。”

陸旭陽嘴里叼的煙掉到了褲子上,急忙起身拍掉火星,然后快速瞄了一眼四周,找準(zhǔn)李星輝身旁的空檔站了過去,再也不敢動,就連呼吸都壓低了不少。

隔壁的房間傳來曾老太太的呻吟,安育民起身前去廚房給老母親送早餐,債主給門口的大漢使了一個眼色。其中一個大漢出手攔住安育民,警告他別耍花招,最好把碗筷放下。安育民看了看債主,端著碗飯的手抖個不停,怯懦地說道:“我不跑,我去喂我老媽。”

“令堂怎么了?”債主瞟了一眼隔壁房間。

“我媽病了好一段時間了。”安育民盡量表現(xiàn)得像個孝子。

“既如此,你大哥安邦國怎么沒回來?”債主問道。

“說是這幾天的飛機,大哥,你別著急,等我哥一回來,馬上把錢還給你。”安育民似乎找到了救命稻草。

“你們二位怎么稱呼?”債主提問站一起的陸李二人,他不太相信安育民,最好能在他們嘴里得到可靠的消息,這樣才不至于白來一趟,也不怕他們串通,因為這次是突然殺上門來,追債要的就是這種效果,假如提前通知,說不定就讓安育民給跑了。陸李二人各自說了自己的名字,見這位大哥沒再發(fā)問,便識相地閉上嘴不再出聲。債主招手讓陸旭陽過來:“陸大爺,你覺得安育民說的是真的嗎?”

“換以前,我不會信他說的話,但現(xiàn)在我相信,老母病重,這要還不回來,簡直禽獸不如。”陸旭陽道。

李星輝的回答也差不多。債主又給自己點上一根煙,茶幾上那包軟中華已經(jīng)癟了,陸旭陽的眼睛盯在上面,希望還能剩幾根。債主抽著煙在心里盤算,末了又聽到房間的呻吟,只好先放安育民進去盡孝。安育民得到許可,一邊用調(diào)羹拌涼白粥,一邊嘴里道著謝走進去,經(jīng)過懷抱嬰兒的李星輝身旁,剛哄好的嬰兒聞到味道,又哭鬧上了。陸旭陽怕連累自己,說了狠話,卻讓嬰兒越哭越兇,李星輝輕輕地拍打他的屁股,才讓他再次安靜下來。沒想到嬰兒停止了哭鬧,房間里的老人又叫喚開了:“是要把我餓死還是怎么著?怎么叫了半天也沒個鬼給我吃的。”

安育民打開房門,叫道:“媽,你別嚷了,讓別人聽見像什么話?”

“我就要讓別人聽見,讓大伙都知道我生了兩個好兒子。”曾老太太嚷道。

債主起身告辭,出門之前還撂了句狠話:“過幾天要再不還錢,我可就沒那么好說話了。”走到門口,看到那個嬰兒,用手指逗了逗他那胖嘟嘟的臉。嬰兒噗哧一聲笑了,露出還沒長牙的嘴。

“他們走了?”安育民出來問陸李二人。

陸旭陽已經(jīng)坐在了沙發(fā)上,此時正拿起茶幾上的軟中華,放到跟前一看,發(fā)現(xiàn)一根不剩,一把將煙盒揉了,丟出門外道:“走了,瞧把他給牛逼的。”

李星輝也抱著嬰兒坐下來。三人一時無話,過了一會兒,李星輝問說:“安大哥,允文的媳婦怎么樣了?”

“哎,別提了,聽到老人病重的消息,一激動孩子沒保住,現(xiàn)在還躺在醫(yī)院里。這可又是一筆不小的開銷。”安育民道。

李星輝安慰道:“大人沒事就行,還那么年輕,還有的是機會生。”

“哎,她正跟允文鬧離婚呢。”安育民道。自從兒媳婦知道安允文欠了這么多外債后,幾次放狠話要離婚,看來病一好利索,就會馬上去民政局扯離婚證。

“你哥真是這幾天的飛機嗎?”陸旭陽說到了正題。安育民臉露難色,看來他仍沒把握安邦國這次能否回來。

“安大哥先忙,我們過幾天再來。”李星輝看了陸旭陽一眼。陸旭陽起身與他告辭,走前還順走了茶幾上的那個打火機。

接下來的幾天,所有人都在等著安邦國回來。安育民整天坐在門口,透過那棵缺少樹杈的枇杷樹,盼望能早日看到大哥提著大包小包出現(xiàn)。曾七八姑在房里隔三岔五地嚷餓,后面幾天,氣息愈發(fā)微弱,饒是如此,安邦國還是沒有回來。陸李二人也沒再去過安家,陸旭陽每天主動把李星輝叫到家里,搬了兩張凳子,挑了一個自然條件和地理位置俱佳的方向,既能一眼看到從門外經(jīng)過的安邦國,又不至于被安育民看到,然而也跟安育民一樣屢屢失望。好在雖未看到安育民,卻有意外收獲,那就是親眼目睹再次上門的債主搬空了安家。

那個真皮沙發(fā)被抬走的那天,陸李二人想到了安育民被臺風(fēng)卷上樹時的丑態(tài),不禁笑出了聲,但很快又懊惱要是當(dāng)初把它據(jù)為己有,現(xiàn)在也不至于便宜了外人。

安允文從門外出現(xiàn)的那天,陸李二人終于挪動了屁股,不再坐在凳子上,而是起身準(zhǔn)備跟他打招呼,但看到他三魂七魄倒像丟了二魂五魄,身邊也沒再跟著他那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媳婦,便打消了此念。

走到家門口,瘦脫相的安允文看到墻壁上用紅漆寫的“還錢”兩字,看了一眼呆坐在一旁的安育民,什么話都沒說,準(zhǔn)備上樓休息一會兒,但看到二樓的房間也搬空了,又立馬回到樓下,手里拿著一張舊報紙,鋪到地上,與安育民坐到一起。父子倆都雙眼無神地盯著那棵枇杷樹。

“允文,你放心,你大伯很快就回來了。”安育民說。

“爸,你面對現(xiàn)實吧,他不會回來了,大伯他破產(chǎn)啦。”安允文說。

身后突然傳來一聲悶響,安允文立即跑進奶奶的房間,不過安育民還是沒有動。過了一會兒,安允文又慌忙跑出來,嘴里喊道:“爸,奶奶不行了。”

安育民一聽,高興地叫道:“這回你大伯總該能回來了吧。”

陸李二人收回視線,彼此看了一眼,然后各自嘆了一口氣,繼續(xù)坐回凳子上。李星輝說:“還有奶水沒?這小搗蛋鬼又餓了。”

“沒了,孩他媽說該讓他斷奶了,再說她剛找到工作,也不好動不動就請假回來。廚房里還有粥,麻煩李老弟喂一喂。”陸旭陽說。

“她有說什么時候回來嗎?”李星輝問。

“我看可能要明年才能回來了。”陸旭陽回。

李星輝一聽,臉就拉下來了,一把將嬰兒塞回到他手上。陸旭陽不明就里,剛接過孩子,就被尿了一身,見李星輝往外走,喊住他:“我說李老弟是怎么回事?孩子尿了都不知道去換紙尿褲。”

“姓陸的,限你三天之內(nèi)還錢,否則老子跟你沒完。”李星輝說罷回了自己家,看到家里堆滿了紙尿褲和各種小玩具,一氣之下全部丟出門外,然后拿起磚刀、抹泥板等家伙什,鎖好門,插上窗,重新去縣里攬活了。

李星輝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但留下來的人仍要面對各種問題。陸旭陽沒了幫手,每天打電話催兒媳婦回來,可她還是有千百種借口不回來。面對整日哭鬧的孫子,陸旭陽用遍了法子,都像八十歲老頭挑擔(dān)子,心有余而力不足,最后甚至動手揍起了孫子,卻引發(fā)更大的災(zāi)難,不小心把孫子摜到了地上,見他終于不哭了,笑道:“看你這回還敢鬧不?老實了吧。”

安育民還是每天坐在門口等安邦國回來,親戚只好自發(fā)籌錢,將臭在床上的曾七八姑抬到火葬場燒了,骨灰盒到現(xiàn)在都沒下葬。而安允文動輒就往廈門跑,希望早日能與前妻破鏡重圓。

又是一年臺風(fēng)到,安育民起身爬上樓頂,準(zhǔn)備在臺風(fēng)天里搶收晾曬的谷子。只見他一手端著撮箕,一手抱著編織袋,用撮箕去鏟空無一物的樓頂,然后將其倒入袋中。見風(fēng)越刮越大,加快收谷子的動作,無奈還沒收好一袋,手中的編織袋跟撮箕就被風(fēng)吹到了樓下。

以霧白與紅藍為主的編織袋被風(fēng)吹起的那刻,就像天邊的彩虹被人拆了線,而那個被鼠咬了幾個洞的撮箕蓋到了枇杷樹上,遮住了上面已然冒出的新芽,看上去就像一個孩子戴了帽子。安育民看了看干凈的樓頂,以為谷子都收完了,便拍了拍手,準(zhǔn)備下樓去關(guān)好門窗,然后找出大哥的電話號碼,用那個早已欠費的手機給他打電話:“喂,大哥,今年臺風(fēng)又來了,這回你打算打多少錢回來?”

臺風(fēng)頃刻之加大了。這回它將抹掉地上的屋頂、莊稼、牲畜等一切脆弱的生命,只有躲藏在丘陵褶皺里的螞蟻、蕨類、苔蘚等堅強的生物將幸免于難。

■責(zé)任編輯 包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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