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文明五大突出特性的思想根源與傳承發(fā)展實踐

謝清果 韋俊全

【內容提要】中華文化的傳承與發(fā)展一直是國之要事。立足于文化傳承與發(fā)展新起點，習近平總書記概括出了包括“連續(xù)性”“創(chuàng)新性”“統(tǒng)一性”“包容性”“和平性”在內的中華文明五大突出特性，為中華文明的傳承與傳播廓清了方向，錨定了基準。若要更好地開展文明傳承與傳播活動，須對五大突出特性進行更加深入系統(tǒng)的解讀和重返基源式的梳理。本研究回到文明的歷史與當下現(xiàn)場中，通過回顧中華民族深蓄五千多年的典籍文化與文明交流傳播事件，進而對五大突出特性的深層內涵與生成邏輯進行考查，從觀念與理論兩個方面進行梳理，并通過探討五千多年的文明實踐何以在漫長的文明時空中歷久彌新，以回應未來的文明發(fā)展之問。

【關鍵詞】五大突出特性；中華文明傳播；文明氣質；文化傳承與發(fā)展

觀乎人文，化成天下。文澤被天下，澤養(yǎng)萬物，是推動著個人生命秩序與價值建構，形塑國家社會治理與情感認同的命脈。文化之發(fā)展離不開內外雙向傳播，亦是在內部傳承與外部交流的雙向傳播活動中，中華文明才得以行至更遠，行之更穩(wěn)。文明傳播對內呈現(xiàn)為傳承的中華文明自我傳播活動，對外則呈現(xiàn)為交流互鑒的文明國際傳播、對外傳播活動。中華文化傳承發(fā)展一直是國之要事，古往今來便有“盛世以修文”之舉，文化的傳承、延續(xù)與活化在中國歷史上每個時期、每個朝代都有實踐，從結繩記事、甲骨金文，再到竹帛簡牘等，中華文化在不同的媒介中承載著、建構著、傳承著。自新中國成立以來，中華文化的傳承發(fā)展亦牽動著中華民族之心。從1956 年提出的“百花齊放、百家爭鳴”，到2013 年第十八屆中共中央政治局第十二次集體學習中提出的“創(chuàng)造性轉化、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再到2023 年文化傳承發(fā)展座談會的召開，國家一直關注與推進著文化事業(yè)的發(fā)展。

正如習近平總書記在文化傳承發(fā)展座談會上的重要講話中所言：“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有很多重要元素，比如，天下為公、天下大同的社會理想，民為邦本、為政以德的治理思想，九州共貫、多元一體的大一統(tǒng)傳統(tǒng)，修齊治平、興亡有責的家國情懷，厚德載物、明德弘道的精神追求，富民厚生、義利兼顧的經濟倫理，天人合一、萬物并育的生態(tài)理念，實事求是、知行合一的哲學思想，執(zhí)兩用中、守中致和的思維方法，講信修睦、親仁善鄰的交往之道等，共同塑造出中華文明的突出特性”。a 文明發(fā)展雖有斷代史，但卻無法僅僅通過對一個特定歷史時期的判讀來實現(xiàn)對中華文化全局的了解。因而需要全面、深入地審視中華文明，才能更好地發(fā)現(xiàn)自身文明氣質與特性，厘清中華文明發(fā)展的內在邏輯，從而更有針對性地對中華文明的未來發(fā)展進行設想與指導。基于對中華文明深入而全面的審視，習近平總書記概括式地提煉出了中華文明的五大突出特性，即“連續(xù)性”“創(chuàng)新性”“統(tǒng)一性”“包容性”“和平性”。這五大突出特性也從根本上總結出了中華文明傳承與發(fā)展的主要入手處與切入點，給未來的中華文明傳承發(fā)展之實踐活動作出了簡明扼要的指引，亦成為未來文明實踐與文明研究的重心。同時，這五大突出特性也暗合、對照著中華文明內生之氣質。在中華文明傳播實踐中，“連續(xù)性”“創(chuàng)新性”“統(tǒng)一性”“包容性”“和平性”五大突出特性亦是重要發(fā)力點，是中華文明傳承發(fā)展的最終效果訴求與行為歸屬。若要更好地貫徹五大突出特性下所廓清的文化發(fā)展方向，必然需要充分地對五大突出特性的內涵生成、道理蘊藉、實踐理路進行深入了解，這便需要回到博大精深的中華文化歷史現(xiàn)場當中去，才能更好地理解并發(fā)掘其內在要義。本文嘗試回歸到中華典籍之中，分析五大突出特性的內涵生成，以期通過對五大突出特性的深入讀解，為未來的文化傳承發(fā)展活動提供些許可供借鑒之見解。

一、連續(xù)性：“慎終如始”的觀念與“久久為功”的實踐

中華文明的連續(xù)性，是中國悠久歷史產生的基礎，也是建構文化自信的主要根源。《論語·子罕》的“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與《周易·乾·文言》“終日乾乾，與時偕行”，b 均在強調著一種時間演進中的連續(xù)，“連續(xù)性” 亦是一種整體時空的超越，是時間與空間的延續(xù)。但“連續(xù)性”作為一種特性，在幾千年的文明歷程中的形成與建構，既需要觀念上的“慎終如始”，還需要傳播實踐上的“久久為功”。“慎終如始”與“久久為功”深刻地表征著中華文明的時間偏向，兩者在知行合一中共同建構并生成“連續(xù)性”的中華文明。正是華夏文明傳播超越時間的延續(xù)性，實現(xiàn)了中華文化跨越千年的文明傳承。c

（一）以“慎終如始”之精神締造中華文明的連續(xù)性品質

首先，“連續(xù)性”的產生來自中華民族所含蓄著的“慎終如始”精神觀念，這亦是中華文明傳承發(fā)展之始由，也是中華文明得以生生不息延續(xù)之基源。在中華典籍中有著不少關于“慎終如始”的思想闡述。“慎終如始”最完整表述出現(xiàn)在老子《道德經》中。《道德經·第六十四章》說到“慎終如始，則無敗事”，d 便強調了干事情、做事業(yè)要保持一種持續(xù)謹慎的精神。《左傳·襄公二十五年》亦說到“慎始而敬終，終以不困”也在強調著“連續(xù)性” 的重要，強調著要從始至終保持一種奮斗感。而《詩經·大雅·蕩》亦有言“靡不有初，鮮克有終”，也在強調著能做到“慎終如始”而不斷絕實屬不易。正是因為這樣一份“慎終如始”的敬畏感，使得中華文明得以連續(xù)而不斷絕，成為世界幾個古文明中唯一沒有斷流而傳承至今的文明。

（二）以“久久為功”的實踐夯實中華文明的連續(xù)性氣質

“連續(xù)性”還需要民族共同體堅守著“久久為功”的實踐意識。“久久為功”是“慎終如始”的內在要求與精神延續(xù)。如果說“慎終如始”是一種全過程的文明發(fā)展目標，是“態(tài)度”層面的話語，那么“久久為功”便是方式與手段，是“行為”層面的表述。在中華文明中流傳著很多“久久為功”的典故， 如愚公移山、精衛(wèi)填海等等，在《荀子·勸學》中亦有言“積土成山，風雨興焉；積水成淵，蛟龍生焉”“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 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海”“騏驥一躍，不能十步；駑馬十駕，功在不舍”皆強調通過時間的累積與演變，逐漸成就自我生命、逐漸形成沉積厚實的文明內涵。其中“積”與“不舍” 便內隱著中華文明的時間觀念， 而以“久”為大的時間偏向與追求實現(xiàn)了文明自身的延續(xù)性與超越性。

二、創(chuàng)新性：“趣時而變”的觀念與“日新日進”的實踐

創(chuàng)新之精神是流淌在中華文明血液里的， 也同時衍化成中華文明五千多年的歷史實踐。正如《詩經·大雅·文王》所言“周雖舊邦， 其命維新”，e 中國歷朝歷代儼然將改革與創(chuàng)新視為國之天命，從封建歷史到當下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通過中國歷史上一次次盛大的變法與改革，中華民族在前人的基礎上，不斷創(chuàng)新社會制度，逐漸走上了實現(xiàn)民主、奔向大同的道路。從中也可以看出，中華文明在傳承、發(fā)展中始終秉持與貫徹著求新、求變、求進之精神。任何文明都是群體應對環(huán)境的綜合性成就，而群體在面對不同變化的生存與發(fā)展環(huán)境時，其所進行的種種行為實踐是無法一成不變的。正所謂變則通，因而創(chuàng)新內化在人類歷史漫長的文明實踐中。可以說，“創(chuàng)新性”同“連續(xù)性”一樣，呈現(xiàn)著明顯的時間偏向，而“連續(xù)性”與“創(chuàng)新性”也有著深刻的互文性： 創(chuàng)新是連續(xù)的創(chuàng)新，文明也是在不斷創(chuàng)新中得以實現(xiàn)連續(xù)發(fā)展、傳播。而歷史上那些失落的文明，正是沒能應對各種挑戰(zhàn)而最終消亡的。如果說“連續(xù)性”是中華文明的整體面貌與樣態(tài)的總結，那么“創(chuàng)新性”便是其基底，也只有通過創(chuàng)新，才能夠不斷地實現(xiàn)文明的迭代優(yōu)化，創(chuàng)造出文明的流動性與活力，進而實現(xiàn)文明的源遠流長。

（一）以“趣時而變”的創(chuàng)新精神保障文明的連續(xù)

創(chuàng)新體現(xiàn)在文明的變通智慧上，以變求通的意識與能力是文明不斷傳承、發(fā)展之關鍵。因而，“創(chuàng)新性”的觀念層面便可歸結為“趣時而變”，強調不守于一時、因時而變通。被譽為群經之首、大道之源的《周易》中多次出現(xiàn)“趣時而變”有關的表述。《周易·系辭上》有言“日新之謂盛德”f 便將創(chuàng)新喻為德之盛， 足見創(chuàng)新在中國文明深層氣質中的重要地位。同時，在《周易·系辭下》中有“變則通，通則久”，將創(chuàng)新之“變”與“久”聯(lián)系在一起， 可見創(chuàng)新在內在理論上便呼應著“連續(xù)性”。同時，《周易·系辭下》也提到“變通者，趣時者也”，g 而《周易·隨》也有言“天下隨時，隨時之義大矣哉”，h 里面將“趣時”“隨時”稱為創(chuàng)新的本質，也是天下之義，更是將創(chuàng)新活動鍍上了一層時間偏向。

（二）以“日新日進”的實踐鍛造創(chuàng)新的精神特性

在傳承發(fā)展實踐上，“趣時而變”便是要在整體的文明發(fā)展歷程中堅持擁抱時代新質， 并細化為“日新日進”的具體行為。在“日新日進”的創(chuàng)新性行為層面上，《禮記·大學》便有言“茍日新，日日新，又日新”，i 將創(chuàng)新視為日常之行為要求，要求要做到每日不間斷。而在北宋程顥、程頤的《二程集·河南程氏遺書》的第二十五卷中有言“君子之學必日新，日新者日進也。不日新者必日退，未有不進而不退者”，j 其中便完整表述出了“日新日進”，提出創(chuàng)新不是保持，只要一天不創(chuàng)新便相當于落后。由此可見，“趣時而變”的觀念與“日新日進”的實踐是相生的。“趣時而變”之理念呼吁著一種細化的文明實踐——每日都求新求進，在不斷地自我迭代與發(fā)展過程中真正實現(xiàn)文明的創(chuàng)新。在現(xiàn)代文明發(fā)展進程中，創(chuàng)新支撐著新中國實現(xiàn)了一項又一項突破，從“兩彈一星”到神舟上天，從高鐵網(wǎng)絡到超級計算體系，創(chuàng)新無疑是文明發(fā)展的深層動力。在當下的中華文明傳承與傳播活動中， 更需要堅持思想內容與方式路徑的雙重創(chuàng)新， 既要立足不同的時代背景與文化生態(tài)演變，革新文明的發(fā)展理念，做到“趣時而變”“日新日進”；也要積極融入媒介語境與傳播技術發(fā)展，創(chuàng)新文明的傳承與發(fā)展方式，做到技術與方式均為我所用，亦是“創(chuàng)新性”作為突出特性對當下文化傳承與發(fā)展的啟示與要求。

三、統(tǒng)一性：“天下為公”的觀念與“和合共生”的實踐

中華文明“統(tǒng)一性”的突出特性在文明的發(fā)展、傳播中呈現(xiàn)為，“天下為公”的觀念與“和合共生”的實踐。“天下為公”是中國儒家體系的重要思想表述，“天下為公”之“公” 也是當下中國文明氣質的最佳注腳——中國所強調的統(tǒng)一并非一種和諧外衣下的霸權重塑， 而是以和平之態(tài)，實現(xiàn)不同主體之間的對話與共治。同時，“統(tǒng)一性”在實踐進路上可以用“和合共生”來界定。在當下的文明傳承發(fā)展實踐中，中國一直秉持著“和合共生”的實踐邏輯，無論是“人類命運共同體”、“一帶一路”倡議，還是“中國國際進口博覽會”“中國國際服務貿易交易會”等不同的國際活動中，中國一直堅持著“和合共生”的實踐邏輯， 并形成“共生交往”k 的實踐理路，以期達成“天下為公”的命運共同體形態(tài)。正如習近平 外交思想所闡述“人類應該和衷共濟、和合共生，朝著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方向不斷邁進， 共同創(chuàng)造更加美好未來。”l

（一）“天下為公”的觀念彰顯了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民族氣質

“天下為公”的觀念自古便在中華民族中代代相傳。中國歷史上對一統(tǒng)的表述異常豐贍。最早可以見于《春秋·公羊傳》，其有言“何言乎王正月？大一統(tǒng)也”。m 董仲舒評論《春秋》的大一統(tǒng)時也提出“大一統(tǒng)者，天地之常經，古今之通誼也”。n 顏師古在對《春秋》作注時也提到“一統(tǒng)者，萬物之統(tǒng)皆歸于一也”。o 可見在古人的觀念中，一統(tǒng)不是一個階段性的話語，而是一種融結古今，具有超越性的時空觀的表述。同時，一統(tǒng)又是一種社會的至高形態(tài)，而非狹隘的霸權政治體，是一種各民族共生、共治的天下交往智慧。至《禮記·禮運》“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p“天下為公”便正式提出并成為中國人最高的社會政治理想，它所構建的是天下為大家所共有、共治、共享，各有所依，各有所用的社會圖景。其深刻地影響著之后的政治文明所不斷建構的人類命運共同體、中華民族共同體等共同體話語。正如習近平總書記2017 年在中國共產黨與世界政黨高層對話會上所指出的：“支撐 5000 多年中華文明延綿至今的，是植根于中華民族血脈深處的文化基因。中華民族歷來講求‘天下一家，主張民胞物與、協(xié)和萬邦、天下大同，憧憬‘大道之行，天下為公的美好世界”。q 同時，“天下為公”的理念亦并不僅僅指向中國，它也承載著中國為人類謀幸福、為世界求大同的擔當，如趙汀陽在《天下的當代性：世界秩序的實踐與想象》中所說“天下固然是中國古代的一個概念，卻不是一個關于中國的特殊概念，它所指向的問題都超越了中國，是一個關于世界的普遍問題。”r

（二）“和合共生”的實踐追求形塑了中華民族的統(tǒng)一性特性

2017 年在中國共產黨與世界政黨高層對話會上，習近平總書記深刻指出“世界各國人民應該秉持‘天下一家理念，張開懷抱，彼此理解，求同存異，共同為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而努力”，s 這里面所提的“張開懷抱，彼此理解，求同存異”便暗合著“和合共生”的“統(tǒng)一性”特性，也最終指向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方向。“和合”與“共生”相接，“和合”是整體的文明氣質，“共生”是具體的傳承發(fā)展實踐，基于“和合”的內在氣質，文明主體之間可以尋找、發(fā)展出共生傳承的外顯理路，“和合”與“共生”共同建構著共生傳承的理論。“和合”的思想是中華民族重要的價值取向，是中華文明思想共生傳承的結果，里面蘊藉著儒、釋、道以及墨家、陰陽家等多家思想菁華，彰顯著獨特的中國式氣質底蘊、思維方式與傳承智慧，而“和合”也是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重要的價值追求。在《國語·鄭語》中完整地提到“和合”之表述，并稱之為“商契能和合五教，以保于百姓者也”。t 其中的“和合五教”便是在諧和“義、慈、友、恭、孝”五種禮儀教化中使得百姓社會成為一個和諧的統(tǒng)一體，其便是通過實踐來指向“統(tǒng)一性”。發(fā)展到當下，“和合共生”不僅僅是指向政治體的建構，亦深入形塑著人類生活的方方面面，在“和合共生”的傳承理路上，它既指向“人類命運共同體”、“一帶一路”倡議等協(xié)和萬邦的國際觀，同時還包括“天人合一”的自然觀、“和而不同”的社會觀、“人心和善”的道德觀與“和光同塵”的境界觀，而由“和合共生”發(fā)展而來的這幾個觀念整合著從國際、到人際、到個體的各種傳承發(fā)展實踐，也以“共生”貫通， 形成了一套內涵豐厚的文明共生之圖式。

四、包容性：“美美與共”的觀念與“交流互鑒”的實踐

中華文明自古以來便注重和而不同、兼容并包。《論語·為政》有言“攻乎異端，斯害也已”，作為中華文明思想核心的儒家思想便闡明了中國不可能走向“攻乎異端”的沖突對立道路。習近平總書記提出“中華文明從來不用單一文化代替多元文化，而是由多元文化匯聚成共同文化，化解沖突，凝聚共識。中華文化認同超越地域鄉(xiāng)土、血緣世系、宗教信仰等，把內部差異極大的廣土巨族整合成多元一體的中華民族”。u 這一思想提煉出了中華文明之所以能夠形成如此寬闊的格局、積蓄起如此豐富的內涵，便得益于其“包容性”。在中國歷史中，民族交流與國家交流時有發(fā)生，不管是胡人入唐還是鄭和下西洋等，這些歷史上的傳播交往實踐都極大促進了當時國家文明的發(fā)展。在中國的文明交往實踐中，無論是張騫出西域、鑒真東渡、鄭和下西洋都沒有產生文明霸權行徑與文明殖民現(xiàn)象，而是以一種“包容性”去進行文明交流，以求形成一種“美人之美”“美美與共”的文明共生局面。因而， “美美與共”也可以說是“包容性”在文明傳承與發(fā)展上的觀念體現(xiàn)。而將“美美與共”的觀念貫徹在實際行動中，便成為“交流互鑒” 的文明實踐。“交流互鑒”是“美美與共”觀念的實踐表征，也是體現(xiàn)與深化中華文化“包容性”特性的有效方式。

（一）以“美美與共”的包容胸襟開拓人類交往的新高度

“美美與共”之所以成為“包容性”的觀念體現(xiàn)，源于“包容”與“共”的互照。關于“共”的思想闡述，在中國歷代典籍中層出不窮。《說文》中將“共”稱為“同也”，《莊子·庚桑楚》有言“共其德也”，“共”從字義上，大致為共享、共有之意。“美美”就是從“包容性”的角度，認為各種文化、各個文明都有其美的形態(tài)，承認不同文明的主體性與獨特性。因而，“美美與共”的傳播觀念闡述著：文明在發(fā)展、傳播過程中是可以相互共生，甚至是可以彼此互構的。而“美美與共”的“包容性”觀念也彰顯著中華文明的德性底色，《尚書·君陳》中“爾無忿疾于頑，無求備于一夫。必有忍，其乃有濟；有容，德乃大”。v 便直接將包容與德性進行接軌，包容與德性是共生的一體兩面，包容觀念也是中華文明德性觀念的一個濃縮式展演。同時，這種“包容性”也演化在中華文明不同的層面上，既是整體文明層面“包容性”的德性展現(xiàn)，也是民族個體層面“包容性”的德性修煉，如《宋朝事實類苑·祖宗圣訓》提到的“以大度兼容，則萬物兼濟”，以及馮夢龍在《增廣智囊補》中所言的“能容小人，方成君子”，均是指向個體層面的“包容性”的修煉，但同時亦是經由個體升華成民族集體的“包容性”德性觀念的修煉。可以說，“包容性”既是中華文明重要的精神氣質，也是中華民族共同體的根本氣質。

（二）“交流互鑒”的實踐是中華文明包容性的具體體現(xiàn)

在“美美與共”的觀念層面下是具體化的文明“交流互鑒”的實踐。“交流互鑒”是指不同文明之間相互鑒別、比照，從而在傳播交流、融會貫通中彼此借鑒與學習，以他山之石來實現(xiàn)本體的超越，從而實現(xiàn)人類文明的共同發(fā)展與進步，這也體現(xiàn)著文明交流中的中國智慧、中國作為與擔當。而“交流互鑒”的實踐也在彰顯著中國文化的自信。因為自信，所以以“包容性”胸懷去實踐文明之間的共通往來與共生傳播。在中國歷史中，中華文明的整體躍遷離不開“交流互鑒”的實踐。從佛教的傳入、利瑪竇的傳教，到近代馬克思主義引入中國并逐漸成為中國社會變革發(fā)展的利器，再深化到如今的“兩個結合”，使得中華文明不斷展現(xiàn)出更活躍的面貌，也激發(fā)了自身的理論自信。這一切，無不是在“交流互鑒”中形成的，因而“交流互鑒”是實現(xiàn)“美美與共”的“包容性”觀念的重要理路。正如習近平總書記所說“文明因交流而多彩，文明因互鑒而豐富。只有交流互鑒，一種文明才能充滿生命力”。w 在“美美與共”的“包容性”價值理念與“交流互鑒”的“包容性”具體實踐相結合中，中華文明才能進一步實現(xiàn)自身更加流長、更加博大的發(fā)展，人類文明共同體才能不斷展現(xiàn)出更多元、更豐富的樣態(tài)。

五、和平性：“和衷共濟”的觀念與“和平發(fā)展”的實踐

“和平性”作為中華文化五大突出特性的最后一個，占據(jù)著重要的壓軸地位。習近平總書記提出“中華文明具有突出的和平性，從根本上決定了中國始終是世界和平的建設者、全球發(fā)展的貢獻者、國際秩序的維護者，決定了中國不斷追求文明交流互鑒而不搞文化霸權， 決定了中國不會把自己的價值觀念與政治體制強加于人，決定了中國堅持合作、不搞對抗， 決不搞‘黨同伐異的小圈子”。x“和”一直以來也是中華民族與中華文明的深層追求與共同氣質。《說文解字》中有言“和，相應也”， 《廣雅》則稱“ 和， 諧也”。在《禮記· 中庸》中則將“和”言之為“發(fā)而皆中節(jié)，謂之和”。可見，“和”之意大體可界定為居于理之“中”，不偏不倚，周全方正之和諧。可以說， “和”是華夏先賢們在長期文化傳承與發(fā)展實踐中總結的，用以規(guī)約與完善中華民族共同心理結構、思維模式與價值取向的一種理念，也顯化為具體的禮樂制度。同時，“和”的理念與氣質，也成為促進中華文明實現(xiàn)天人溝通、民族交流、國家往來、文明互鑒等文明傳播活動的基本準則與關鍵法門。和平承載著全人類共同的企盼，是全人類通約的價值、共通之情感，也是中華文明講好自身故事、闡發(fā)文明氣質的重要支點。

（一）“和衷共濟”是中華文明和平性的理想觀念

2021 年10 月25 日，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恢復聯(lián)合國合法席位50 周年紀念會議上，習近平 主席指出“人類應該和衷共濟、和合共生，朝著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方向不斷邁進，共同創(chuàng)造更加美好未來”，y 其中將“和衷共濟”的理念擺在了指導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實踐的前面，“和衷共濟”將人類視為一個共同體組織，在共同體的組織傳播中彼此同心同德、同心協(xié)力。“和衷共濟”可以說是中華文明發(fā)展、傳播活動在“和平性”觀念層面的貼切注解。“和衷共濟”的文明觀念，在中華文明發(fā)展中也有深厚的思想資源。關于“和衷”，在《尚書·皋陶謨》便提到了“ 同寅協(xié)恭和衷哉”，z 意為“同僚之間恭謹事君，并且共襄政事之典”， “衷”表示內心，而“和衷”便可理解為內心之和善、和美之義。而之后“和衷”便有了鮮明的共同體指向，更多意指群體之間的同心， 如在《明史·鄒元標傳》中便有提到“臣謂今日急務，惟朝臣和衷而已”；ヒ《上大學士書》中也有“與滿侍讀和衷辦事”フ都是指齊心協(xié)力之意。“共濟”可見于《國語·魯語下》，其中便提到“夫苦匏不材于人，共濟而已”。ヘ同時，《資治通鑒·漢紀·獻帝建安十三年》中也提到“今為君計，莫若遣腹心自結于東，以共濟世業(yè)”。ホ“濟”有舟之意，即共同體內風雨同舟。因而，“和衷共濟”便是倡導一種大家發(fā)自內心的同心同德，也在組織上形成同舟共濟之體。由此可見，“和衷共濟”闡揚著“和平性”突出特性的理想觀念。

（二）“和平發(fā)展”的實踐是全人類共同價值的根基

“和衷共濟”的觀念催生出“和平發(fā)展” 的文明傳播實踐。“和平發(fā)展”已然成為中國當下的文明發(fā)展與傳播實踐重要模式，它是對中國整體文明文化發(fā)展進行深層反思后所提煉出來的道路形態(tài)。從文明傳承發(fā)展來看，中華文明的“和平性”突出特性可理解成由“和衷共濟”理念與“和平發(fā)展”實踐所共同譜就， “和衷共濟”的文明理念需要“和平發(fā)展”的實踐道路來實現(xiàn)。在當下，“和平發(fā)展”已經成為歷史不可逆的大潮流，而“和平發(fā)展”的理路也是中華民族在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歷程中對中國歷史與中國當下國情全面深刻審視后作出的選擇。在歷史上，通過鑒真東渡、鄭和下西洋等活動，中華文明展現(xiàn)出了只交流傳播而不殖民侵入的和平本色，也形成了中國文明古國、禮儀之邦的國際形象。在新中國成立后， 中國堅持奉行并不斷深入演繹著獨立自主的和平外交政策，堅定將自身和平發(fā)展的內循環(huán)與世界和平穩(wěn)定的外循環(huán)相結合，無論是“一帶一路”倡議、人類命運共同體還是中國式現(xiàn)代化的提出，均向世界展現(xiàn)了中國是如何堅守和平發(fā)展的信念，如何為人類進步、世界大同的全人類共同愿景貢獻中國方案。而由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國家制度、價值理念、發(fā)展成就等匯集而成，涵蓋著政治、經濟、文化、生態(tài)等不同層面中國式智慧的中國之治也漸為世界矚目，成為中國國家形象的重要傳播支點。正如習近平總書記所言“中國走和平發(fā)展道路，不是權宜之計，更不是外交辭令，而是從歷史、現(xiàn)實、未來的客觀判斷中得出的結論，是思想自信和實踐自覺的有機統(tǒng)一。和平發(fā)展道路對中國有利、對世界有利，我們想不出有任何理由不堅持這條被實踐證明是走得通的道路。”マ

結語

在新的文化發(fā)展起點上，習近平總書記概括出中華文化的五大突出特性，為未來的中華文化傳承發(fā)展工作廓清了方向，也錨定了目標。中華文化的五個突出特性并不是簡單羅列與斷裂存在，正如五大突出特性中的“連續(xù)性”所強調的一樣，它們共同勾勒出了中華文化的生命全景。五大突出特性作為一種凝練式文明話語，是“在一定歷史和文化關系中，以語言及媒介使用為特點的社會交際實踐”，ミ它們是對中華文明的一次整體性的探照、梳理與重釋，是對中華文明的一次深入性的精準提煉與整體總結，也是未來中華文化傳承與傳播活動的切要命門。要準確而深入地了解五大突出特性，對其思想根源進行探源，就必須先回到文明現(xiàn)場，回到中華文化的歷史與文化關系及古代的相關文明實踐案例中去。對五大突出特性進行重返基源式的梳理，既能更好理解其本質內涵與生成過程，又能以此為切口探照出中華文化的整體思想風貌與精神氣質，深入理解與把握中華文化傳承與傳播要義，以求更好開展文化傳承與傳播工作。

基金項目：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傳播策略研究” （項目編號：22&ZD313） 研究成果。

【注釋】

a 習近平：《在文化傳承發(fā)展座談會上的講話》，載《求是》， 2023 年第17 期。

b 李學勤主編，《十三經注疏》整理委員會整理：《十三經注疏·周易正義》，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 年，第20 頁。

c 謝清果、王婕：《與時偕行：華夏文明傳播的時間偏向》， 載《現(xiàn)代傳播（ 中國傳媒大學學報）》，2021 年第3 期， 第41—47 頁。

d【 魏】王弼注，樓宇烈校釋：《老子道德經注校釋》，北京： 中華書局，2008 年，第166 頁。

e 李建中主編：《中國文化概論》，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 2014 年，第367 頁。

f 李學勤主編，《十三經注疏》整理委員會整理：《十三經注疏·周易正義》，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 年，第271 頁。

g 魯洪生著，趙敏俐總主編：《細讀周易》，北京：研究出版社，2017 年，第547 頁。

h 陶新華：《四書五經全譯》，北京：線裝書局，2016 年， 第467 頁。

i 李世忠、王毅強、楊德齊編著：《〈大學·中庸〉新論》， 北京：北京工業(yè)大學出版社，2012 年，第28 頁。

j 李敖主編：《周子通書·張載集·二程集》，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16 年，第438 頁。

k 謝清果：《共生交往觀的闡揚——作為傳播觀念的“中國”》，載《西北師大學報（ 社會科學版）》，2019 年第2 期，第5—13 頁；謝清果：《共生交往：全球抗疫實踐的人類交往方式審思》，載《教育傳媒研究》，2020 年第5 期，第1 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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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 馬勇：《帝國設計師：董仲舒?zhèn)鳌罚本簴|方出版社， 2015 年，第87 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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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李學勤主編，《十三經注疏》整理委員會整理：《十三經注疏·周易正義》，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 年，第1414 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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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 趙汀陽：《天下的當代性：世界秩序的實踐與想象》，北京：中信出版社，2016 年，第2 頁。

s《 習近平出席中國共產黨與世界政黨高層對話會開幕式并 發(fā)表主旨講話》，新華網(wǎng)，2017 年12 月1 日，http：//www. xinhuanet.com//politics/2017-12/01/c_1122045499. htm，訪問時間：2023 年7 月1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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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 習近平：《在文化傳承發(fā)展座談會上的講話》，載《求是》， 2023 年第17 期。

y 習近平：《人類應該和衷共濟、和合共生，朝著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方向不斷邁進》，中國政府網(wǎng)，2021 年10 月25 日，https：//www.gov.cn/xinwen/2021-10/25/ content_5644766.htm，訪問時間：2023 年7 月9 日。

z 陳戊國點校：《四書五經》（上），湖南：岳麓書社，2014 年，第221 頁。

ヒ 李鳳梧主編：《中國歷代治吏通觀》，濟南：山東人民出版社，2010 年，第1292 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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マ《 為何要堅持走和平發(fā)展道路，習近平這樣闡述》，新華 網(wǎng)，2022 年3 月29 日，http：//www.news.cn/world/2022- 03/29/c_1211626544.htm，訪問時間：2023 年7 月9 日。

ミ 施旭：《文化話語研究：探索中國的理論、方法與問題》， 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22 年，第26 頁。

（截稿：2024 年3 月 責編：季哲忱）

作者簡介 謝清果，廈門大學新聞傳播學院副院長、教授、博士生導師，華夏傳播研究會會長

韋俊全，廈門大學新聞傳播學院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