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花（組詩）

楊獻平

機上暮晚所見

夕陽為人間獻上

貌似富有、恢宏的金邊。仰望者的精神套餐

橢圓舷窗內外，即生即死

即愛即恨。余下那部分

夾在發動機嗚嗚聲中

機翼上的冷與雨水，暮晚

大地之黑，自上而下，光陰的兇猛軍隊

日光愛而不得，光的灰燼

天地再一次轟然混沌

在機場

終于被咬人眼睛的白霧證實：人生時常惴惴不安

我總是擔心：某一處突然塌陷

某一片天空豁開

某一位親人，被某些事物破壞

某一時辰，自己和整個人類隔斷

某一瞬間大火

洪水、風暴，……大地崩裂

舉起靈魂的發卡

現在，我斷絕擔心：正如前序航班

翩翩、淡然、溫和，冷硬一如往常

帶著全國各地的

人間消息，還有跌宕氣流、天光，神仙的燈盞

櫻花

萬千之中，萬千都是他們的

或者她們的。我只愛，緊貼樹干的那一朵

借助黝黑色背景

那花蕊顫動如我出生時的胎毛

還有我父親和兒子的

粉紅臉色，我在夢里疼了幾回

花瓣慣于自毀，自我七零八落

但她最美，此時此刻，她在努力自我抱緊

楚楚可憐如蜇過我的

那一枚蝎子的尾針

飛機落地

開手機的同時，內心在說：又一次死里逃生

對高空的不信任

源于人間之愛、肉身之愛

每一次落地，我都感到暖、安全、喧嘩

當然還有無邊的孤獨

人在人群，眾生庸常

忙碌，如蟻群，大象和它們的子孫

如我之于故鄉和成都。抽一支香煙，長出一口氣

伸手，擦掉額頭的夜色

使勁跺一腳，這腳跡雜亂的大地

還是令我溫暖、信任

千里光

黃得纖巧、剛勁，在赤水河畔

顧盼危崖之上，姿色發脆，令人心顫

替她捏把汗

哎呀，趕緊喝杯酒

才膽大如黃蜂。凡是美好的事物

都叫人心生慈悲

甚至奮不顧身，就像此刻，我突然想一腳踏空

如一絲白霧，如一枚蝴蝶標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