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文蕾
南面天空逐漸暗沉,噴氣尾跡已經消散模糊,大地和天空漸漸統一呈墨藍色。西方天空正值燦爛,遠處的山脈剪影,鑲著一層金邊,輪廓清晰,呈鐵青色。山脈上方晚霞絢麗,如夢如幻。
娃爸在密云湖畔長大,那里毗鄰云峰山,山水間坐落著密云天文臺。這里依山傍水,一年四季風輕雨潤,氣候宜人,珍藏著娃爸的全部童年。如今時過境遷,此處又成為我們偶爾給靈魂“放羊”的秘密基地。
這個周末,趁著娃放寒假,我們帶著他又興沖沖跑來湖邊“放羊”。沿途山路上下起伏,蜿蜒曲折,開起車來像在游樂場探險。一路人車稀少,仿佛與塵世隔絕,處在另一個靜謐的時空。路過一個叫作“不老屯”的村落,據說北京城最長壽的老人都來自這里,有些城區老年人得了不能治的病,就搬來這里定居,喝山頂流下的泉水,吹千里之外的風,竟能安然長壽。
轉眼到達目的地,停好車,帶上娃沿著湖邊的小路,向天文臺方向走去。湖面結了厚厚的冰,冬眠中的小動物們,此刻都出奇地安靜。我猛吸一口冬日的陽光,感慨只有來到這片水域,才能讓自己暫時放下手機,脫離無窮無盡的信息流,靜下心來,嘆服大自然的魔力。
小路一側是密云天文臺,有著全國最大的射電望遠鏡,比《超時空接觸》 里的還要大很多。兩個巨大的“鍋狀”白色造型,猶如“垂天之翼”撲面而來。小路對面是一排小型射電望遠鏡,屹立道旁猶如站崗的哨兵。它們作為素材經常出現在公益廣告和科幻電視劇里,是驢友們的網紅打卡地。
想起娃三歲時第一次問起這“大鍋”是干什么用的,我一本正經地告訴他,是給外星人做蛋炒飯用的!做好了就盛到路邊的小號鍋里分給他們。娃的眼睛里放出驚嘆的光,示意抱著他的爸爸走快點,他要數望遠鏡的數目。數完后他驚呼道,有這么多外星人?他們也喜歡吃蛋炒飯?
走著走著,頭頂突然傳來震人心魄的“轟隆轟隆”聲,原來是大望遠鏡開始調整“角度”。十幾分鐘后,兩口“大鍋”都罕見地直立起來,面向正南方的湖面,給人一種進入“警備”狀態的壓迫感。我們順勢朝湖面上的天空望去,那里的藍天,被七八架噴氣式飛機的尾跡涂抹成了“花包臉”,
今年的飛行訓練密度明顯提高好幾倍。娃爸思忖了會兒,那個“當飛行員”的兒時夢想他這次不再講了。我們收回目光,低著頭繼續往前走。
走到中途,發現前方的路被圍擋截斷,看不到后面的狀況,路邊停著幾輛私家車。我們大概有兩三年沒走到過這一段,于是想繞過圍擋一探究竟,但圍擋后面的景象令娃爸驚呆了。湖水淹過小路,連帶漫過另一側的大片農田,已結成厚厚的冰面,與整個湖面連作一體,宛如一個大型溜冰場。湖面上閃動著花花綠綠的人影,是大人帶著孩子們踩冰。娃爸驚嘆,他記憶中的密云湖水,一直距離這條小路很遠呢。這兩年雨水奇多,沒想到居然漫過這里。驚嘆過后,我們也毫不猶豫地加入嬉戲隊伍。娃爸從遠處搬來一堆冰塊,當冰球一樣踢來踢去,娃在這頭接得不亦樂乎。據說古代的村落,物質匱乏,冬日最大的娛樂內容就是“踢冰球”,有一首頗為朗口的古詩描述此類樂趣,一時卻想不起來。不管了,我也擺開架子,加入“踢冰球”的隊伍。

娃爸又講起他小時候在這里“滾麥場”“斗蟈蟈”的趣事,密云湖邊滿地碗口大小的貝殼無人撿,還有各種叫不上名字的小玩意兒。湖中不遠處有零星小島,野鴨成群,偶爾還能看到仙鶴,垂釣的人總能滿載而歸。我聽著像上古神話,有種“致君堯舜上”的美好。
不一會兒,連跑帶踢累得我微微出汗。我休戰一會兒,跑到冰層厚重的深水區觀察“冰泡泡”。“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這些層層疊疊的“冰泡泡”,像高高摞起來的一堆白蘑菇塔,被封印在“水晶棺”一樣的冰塊里。道旁被湖水淹沒的枯柳,有價值的主干部分被人砍了去,殘缺不全,無力地匍匐在冰面。湛藍的天空、清冷的陽光、殘缺的枯柳、嬉鬧的孩童、冰封的氣泡,構成令人窒息的悲劇美,我的詩情畫意又上頭了。
遠處突然傳來一陣贊嘆聲。原來是鑿冰捕魚的工程車在冰面疾馳,看到有觀眾在場,故意炫耀車技玩兒漂移,引來大家的歡呼聲。玩兒了大半天,父子二人都已盡興。我們離開冰面繼續往前走,不知不覺已是傍晚時分,夕陽把人的眼睛照得熠熠生輝,讓人不由自主地想起童年。
小路前方是一片厚厚的蘆葦蕩,遠看像團狀灰色的云,軟綿綿,伏在青綠色的冰面上。我們繞過冰面,踩著田埂走進蘆葦深處。我想摘幾根品相好的,回去插在客廳的落地瓷瓶里,給這個冬天留只標本。頭頂飛過群鳥,又折返盤旋,形狀變幻莫測。我站在夕陽下的蘆葦蕩里,放空大腦,不要思考,只用全部表層器官去感受這個世界。
南面天空逐漸暗沉,噴氣尾跡已經消散模糊,大地和天空漸漸統一呈墨藍色。西方天空正值燦爛,遠處的山脈剪影,鑲著一層金邊,輪廓清晰,呈鐵青色。山脈上方晚霞絢麗,如夢如幻。我想起小時候有個當“仙人”的夢想,那時候渴望腳踏諸天神魔,手掌天地乾坤,一人一劍,縱橫天地三界。
天色完全暗沉下來,娃爸接到太奶奶“催飯”的電話,語氣里盡是責怪,突然升騰起一種“煙火氣”的幸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