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拆“空中閣樓”

范黎平

幸福家園小區四棟十一樓有個拆不掉的“空中閣樓”，是人盡皆知的事，甚至成為了當地一個“網紅打卡點”。打開社交媒體隨手一搜，就能見到，如同懸崖絕壁的樓棟側面，伸出一段足有五米長的“高空跳臺”，孤懸半空，成了個顯眼的“空中閣樓”。

之所以形成如此奇觀，倒也有著歷史原因。在寸土寸金的S市，開發商建個小區算盤珠能打出火星子，上個世紀開發的樓盤已經是“密不透風”了。有人開玩笑說，買下相鄰兩棟樓邊上的鄰居把手伸出窗戶就能隔空把酒碰杯。雖是玩笑話，但老雷卻真的琢磨起其中的“溢價性”。三年前，老雷就買下了老小區幸福家園三號四號兩棟相鄰老樓的十一層邊套，趁著裝修拖來鋼板鋪在兩個陽臺之間，又搭預制板、貼瓷磚，儼然搞了一個“空中連廊”，方便他三棟四棟來回串，不用再上樓下樓地折騰了。

為了這個高空違建，老雷與街道拆違辦拉鋸了三年，生生把上一任拆違辦主任給熬走了。三年里，有開發商看中了這塊地，大手一揮畫了個圈，把三棟那邊的一片給劃了進去，談完了安置也拆完了。如此一來，從四棟十一樓伸出來的違建平臺成了“斷頭路”。老雷跟開發商說：“這不行，你不能做活做半截子，剩下個沒頭的連廊讓我怎么用？”開發商手一攤：“我們的樓盤只劃到四棟，三棟的事可以出于友情出個工，但是得自費。”

老雷是屬于逮個癩蛤蟆也要攥出尿來的，本來就在計算著拆違建的“沉沒成本”，一聽還要自費，立馬縮回去。摳摳搜搜計劃了幾天，最后找來幾個小工把連廊“斷頭”砌上，改成了“空中閣樓”，做起了茶室。凌空端坐，春賞綠蔭夏賞風，秋賞落葉冬賞雪，他頗為贊嘆自己的機智，于是在社交媒體上頻頻發布“禪茶一味”小視頻，甚至萌生了打造短租民宿“網紅茶室”的想法。

只是創業點子還未付諸實施，茶室的硬件框架就撐不住了。才幾個月，五米長的鋼筋加預制板、瓷磚等建材受力變形，搖搖欲墜，隨時可能塌落。而“空中閣樓”底下可是埋著燃氣管道的。

幸福家園的居民天天頭懸“達摩克利斯之劍”出入小區，忍無可忍與開發商交涉，開發商也正發愁這一段“空中閣樓”礙手礙腳，影響一旁工地施工，卻因其特殊結構也不敢輕舉妄動。居民們就對著老雷集中“火力”，把老雷的祖宗八代給詛咒了個遍。

拆違辦新來的周主任就是在這個尷尬的時刻接到了一個電話，把這個“空中閣樓”給舉報了。一問舉報人名字，居然是老雷。“你們有本事，就把我的違建拆了。沒本事，以后我在別處搞違建你們也管不著。”為了拉拆違辦下場幫忙，老雷故意叫囂挑釁。

放下電話，老周調出檔案資料了解情況，又把手底下的年輕人集合起來去幸福家園現場勘察。

“喏，違建正下方埋設了小區的燃氣管道。拆不好，鋼板掉下去很有可能損傷到管道，引起重大安全事故。”項目工程方的負責人愁眉苦臉地給老周介紹。就這？老周立刻打電話叫來了一部大型吊裝機，心里想的是：一力降十會，我有金剛鉆，還不一把拿下？

重機入場果然生猛，兩百多噸的車身，超長懸臂給人滿滿壓迫感，開進小區還沒十米，行進戛然而止。操作師傅跳出駕駛艙，順著吊機履帶前前后后查看，又觀察了接近四棟樓唯一的那條小區道路，鉆回駕駛艙一溜煙撤了，邊走還邊打電話告訴老周：“老小區路面強度不行，怕壓變形了，底下燃氣管道會被擠爆。”

得了，“仰攻”不行，另想高招。老周繞著四棟走了幾圈，叫過拆違隊里一個叫“猴子”的年輕人，布置他的“俯沖”計劃。“猴子”是隊里出了名的攀巖高手，別看他個子瘦小，手臂和背部卻是肌肉發達，家中積攢了一堆國際攀巖比賽的獎杯，平日里有個“蜘蛛人”的活兒也是他第一個上。就見他從汽車后備廂里拖出一大盤粗硬的登山繩，繩頭往樓頂天臺欄桿上一鎖，墜掛而下，沒幾秒就落到了空中閣樓，開始往空中閣樓的底盤上固定繩子。這一局，老周打算從頂端施力“掰斷”這個凸出樓體的結構，并且從天臺回收。

與猴子的行動同步開展的還有另一伙隊友。電梯空間狹小，進不了絞盤機，走的消防通道。十幾個精壯小伙在樓梯里也鋪不開，只能前四后四，輪番上陣。這支小團隊經歷了九轉十八彎，個個頭頂冒汗如同蒸籠里掏出來的，好不容易才把機械弄到樓頂天臺。

萬事俱備，最后啟動絞盤機，“空中閣樓”還沒怎么地，絞盤機已經被繩索拖動著向天臺邊緣滑去，天臺欄桿瞬間被拉翻了，十幾個壯小伙子拼了命向后蹬地拽住繩子關了機器，才沒跟著一起掉下樓去。“不行啊，頂樓光禿禿的，機器和人吃不住力。”“猴子”大汗淋漓向老周匯報。

看來不得不出“邪招”了。老周又掏出電話講了幾句，然后開始布置“猴子”他們從十一層樓老雷家中接近“空中閣樓”，在結構承重點上固定微量定向爆破炸藥，而后用一張巨型繩網把整個違建“打包”。

然而，在場的明眼人都看出了這個方案的問題，如果要從老雷家回收建筑垃圾，起碼要先把老雷家客廳通往陽臺的整面墻打通，留下過鋼板的空間。但是他們在勘察時就發現，“空中閣樓”經歷三年的雨打風吹，底部鋼板已經生銹，一摸一把鐵屑，甚至已經彎曲變形。這個違建現在脆弱到了人站在上面咳嗽可能都會震塌的地步，在它旁邊擴拆墻壁，極大可能墻沒事，鋼板先掉下去。隊員們一邊忙碌一邊計算著違建墜落的重力加速度——老大是失去理智了，要和底下的燃氣管道同歸于盡了嗎？

就在有人憋不住要開口攔阻老周這個瘋狂的計劃時，老周不知從哪里找來一面紅色小旗，對空徐徐擺了起來，像極了對著老天爺求雨作法。眾人跟著仰頭，直到目極脖酸，終于見到半空中徐徐飄來一個花里胡哨的巨型熱氣球，單那個篷布做的球就有三層樓高，上面還刷著幾個大字“S城歡迎你”。這明顯是從兄弟單位文旅局借來的工具。

熱氣球經過四棟樓頂時拋下了多股繩子，隊員們按照老周的指示，把繩子均勻固定在“空中閣樓”的四個角。再聽老周在對講機里的一聲指令，爆破組啟動按鈕，在幾乎看不見火花聽不見爆炸聲的微型爆破之后，“空中閣樓”終于與樓體分離，在空中如同鐘擺蕩出一個弧度。熱氣球先是猛地向下沉了一米多，然后拖住網兜在空中懸停了一分鐘左右，終于緩緩抬升，飄離幸福家園上空，直接往城中最近的垃圾處理廠去了。

威脅在幸福家園居民頭頂的“懸劍”終于安全拆除。直到此刻，拆違辦、項目工程方、小區住戶包括始作俑者老雷在內，全場爆發出一片歡呼。

老周這才拍拍老雷的肩膀問：“服不服？”老雷說：“服了。”老周問：“以后還搭不搭違建了？”老雷訕笑了一下，又正色道：“這種給自己擋財路又敗風水的東西，再也不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