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楊柳
耄耋之年,開始直播,守著近萬幅畫作卻堅決不賣,一心想建能向公眾開放的絲綢之路藝術館——這是絲路畫家耿玉琨從不松口的倔強。
從1975 年至今,耿玉琨和老伴趙以雄20 多次走上“絲綢之路”,寫生,考察,創(chuàng)作。40 年里,夫妻倆冒著生命危險創(chuàng)作了上萬幅畫作,用畫筆記錄下這條歷史悠久之路的風土人情,寫下1200 萬字的筆記,傳承絲路精神,弘揚中國傳統文化。
“我們的原作是不賣的,這是老伴的遺囑,也是我將來的遺囑。”滿頭銀發(fā),精神矍鑠的耿玉琨樂呵呵地說。堅持每日更新絲路作品,講絲路故事,給大家?guī)砭袷臣Z,她就感到特別高興。
1935 年,耿玉琨出生在河北寧晉的一個普通家庭,父親因事故早逝,她與母親相依為命。耿玉琨從小就熱愛畫畫,學業(yè)優(yōu)秀。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耿玉琨成為一名小學教師,從沒見過的物件,只要看上一眼她就能畫出來。
1955 年,耿玉琨如愿考上中央美術學院版畫系,是班里唯一的女生。同一年,比耿玉琨大1 歲的趙以雄以總成績第二名考入中央美院油畫系,兩人成了同學。隨著時間的疊加,志趣相投的兩人成了戀人,于1960 年喜結連理。
耿玉琨擅長版畫、中國畫,畫作《古道新集》《天山冬季牧場》《天山雪蓮》《巴郎亞克西》《火州瓜熟》《西游與東渡》等相繼在報刊上發(fā)表,不少作品被收藏在中國美術館、歷史博物館等。作品著色厚重,質樸粗獷,富有濃郁的鄉(xiāng)土氣息。
耿玉琨回憶說,1975 年,丈夫為了完成一幅天山的油畫作品,第一次前往新疆。當他踏上新疆這片熱土時,就被眼前大自然的色彩、聲音、歷史吸引了。從烏魯木齊到伊犁,再到塔什庫爾干,他用雙腳丈量這片廣袤而神奇的土地,領略西域大美風光,用畫筆盡情描繪雪山牧場、戈壁瀚海,雁南飛……畫完一幅又一幅,陶醉其中。
至今,耿玉琨都清晰記得:當時,皮膚曬得黝黑的丈夫拿著一沓畫作回到北京,推門進家時神采飛揚,興奮得不知道該從哪里說起。后來,丈夫一臉認真地說:“在史書上看絲路,只能見到隱約閃現的光輝;而真正踏上絲路,你才會對它肅然起敬。你是畫家,絲路需要你和我一起去畫。”
于是,從1978 年開始,耿玉琨夫婦在40 年的時光里,28 次踏上“絲綢之路”寫生,考察,創(chuàng)作。走過8 個國家、238 個城市,行程50 余萬公里,寫下1200 萬字的筆記,收集整理臨摹了流失國外的1000 多幅高昌壁畫。
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地踏上絲綢之路?耿玉琨說:“保留了幾千年的遺跡,正以比較快的速度在消失,我們就想盡一份畫家的責任,用畫筆盡量多地記錄絲綢之路的面貌。”她曾多次感慨,絲綢之路就是有一種魅力、一種精神,讓去過的人心馳神往,魂牽夢繞。
1978 年夏秋交接之際,夫妻倆扛著畫板從北京出發(fā),坐了4 天3 夜的火車,到了新疆阿勒泰。那一年,趙以雄44 歲,耿玉琨43 歲。“我們一起往西北走,在公路上看到很多油田的設備。聽說國家要開發(fā)石油,我倆一商議,那就先去塔克拉瑪干沙漠轉上一圈,看看開發(fā)前都有什么風景。”“匍匐在泥土里尋找前人的腳印,在狂風流沙中傾聽前人的聲音。”絲綢苦旅就這樣從塔克拉瑪干沙漠啟程。
夫妻倆每天邊走邊停,架起畫板畫畫,餓了就喝燒開的雪水,吃新疆“爐餅”。生活雖清苦,但兩人都很滿足,因為有愛人在的地方就是家。
日復一日,兩人坐汽車,轉驢車、拖拉機、駱駝,變換著交通工具,心里卻不覺得苦。有時候,等不到回程的車,晚上他們便和考古隊剛發(fā)現的干尸共處一室。
屋外寒風凌厲,沒有屋頂的土坯房里沙塵撲面,他倆皮膚皸裂,血絲洇出,可是這些他們都不在乎。
1979 年除夕,耿玉琨夫婦匆匆趕到敦煌莫高窟,見到了敦煌文物研究所所長常書鴻。被譽為“敦煌守護神”的常書鴻得知夫妻倆剛環(huán)行塔克拉瑪干沙漠寫生回來,興奮不已,在燈下瞇著眼睛看了他們一幅又一幅畫作,愛不釋手。那一晚,三個人圍爐暢談。
讓耿玉琨夫婦更為驚喜的是,大年初一,常書鴻拿出莫高窟的鑰匙,請他倆進入洞窟全面欣賞。盡管外面寒風刺骨,但當夫妻倆攜手打著手電筒進洞窟那一瞬間,心里仿佛點燃了一團火焰。
那些日子,每天清早帶著馕和水進入洞窟,通常出來后外面已伸手不見五指了。夫妻倆在考察日記里記下:“當洞窟的大門一個個為我們打開,我們好像跌進了藝術的寶庫。那富于變幻的線條,那瑰麗的色彩,那不可捉摸的神韻,都讓我們魂不守舍。”
為全面考察絲綢之路,1989 年秋,夫妻倆省吃儉用自籌經費買來吉普汽車,從北京自駕出發(fā),完成了以西安為中心的東至日本京都奈良,西達土耳其伊斯坦布爾的全線考察。新疆吐魯番盆地的火焰山是中國最熱的地方,夏季最高溫度可達到48 攝氏度。他倆為了畫出“火”的味道,居然執(zhí)意爬上火焰山創(chuàng)作。畫完后,兩人皮膚曬得黝黑,還起了好多疙瘩。
在唐古拉山口,5400 米海拔的地方,兩人前進困難,干脆停下腳步打開畫架開始寫生。耿玉琨回憶:“那時有先生在身旁,我天不怕地不怕,可能這就是愛情的力量吧!”高海拔缺氧危險系數很大,困得不行時,耿玉琨倒頭就睡。一次,趙以雄看到她沉沉睡去,擔心她會缺氧窒息,那晚,他不敢睡著,每隔1 個小時就呼喚:“玉琨,你不要緊吧?”她在半夢半醒中平和地應答:“我還活著,你安心睡吧。”
1991 年,耿玉琨夫婦再次駕駛汽車考察了江河源頭、云貴川青藏高原、海上絲路港口、京杭大運河及長城。“行走在絲路,會遇到諸多危險,但我們從未想過放棄。在戰(zhàn)亂中的伊拉克聽見槍聲四起,路上遇到雪豹、狼群……多次歷險,我們終于填補了我國絲路學術研究的空白。”
絲綢之路處處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夫妻倆看到了“北風吹雁雪紛紛”的浪漫,“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的壯麗,也收獲了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笑容里的善意,更遇到被譽為“敦煌守護神”的常書鴻這樣的人生知己……夫妻倆對絲綢之路愈加迷戀。
徜徉在美妙的西域風情中,他倆各自支開畫架,手執(zhí)畫筆細致定格西域美景,互不干擾又彼此欣賞。丈夫曾跟耿玉琨打趣說,“萬一你在路上發(fā)生不測,我會帶上你的骨灰盒,放在副駕駛的位置上,繼續(xù)走完絲綢之路。”耿玉琨聽了哈哈大笑:“我不敢想你要是沒了我會怎么辦,我只想著我們能成功地走下去。”
在近花甲之年,耿玉琨夫婦一起跨過高海拔唐古拉山經歷死亡的考驗;在古稀之年穿越生命禁區(qū),探尋樓蘭古國。他們一生積累了絲綢之路上數以萬計的資料,復刻了許多已經遺失在時光中的藝術與景觀。
如今,耄耋之年的耿玉琨依舊在發(fā)光發(fā)熱。她在抖音開設賬號,每晚8 點在直播間講述每幅作品背后蘊藏的故事;還開設店鋪“我是名畫”,為絲路畫衍生品代言,給廣大網友帶來藝術的享受。
4 年前,趙以雄去世了。耿玉琨每天登記畫作資料,通過社交平臺講述一幅幅畫背后的故事,就像老伴還在身邊一樣。已是90 歲高齡的她思維敏捷,笑容可掬,在鏡頭前喜歡叫大家“孩子們”。
2023 年4 月13 日,耿玉琨在抖音發(fā)布的首個作品中打招呼:“孩子啊,過來過來,我?guī)銈兛纯次业膶毑亍!狈劢z的視線隨著她的背影一起進入儲藏室,只見四周的柜子里整齊排列著很多絲路畫作。她說:“千年來,商旅駝隊在這條路上終于走出來一條歐亞兩大洲的繁榮,我倆年過40 歲才有機會走上絲綢之路,從此欲罷不能。”
開播第1 個月,耿玉琨保持日更的節(jié)奏。她的肢體語言特別豐富,對著其中一幅作品說:“孩子啊,有你們在真好,我決定從今天開始講我倆在絲綢之路上考察寫生的故事,傳播絲綢之路上的精神。”
在一則視頻中,耿玉琨坐在鏡頭前,突然身子一扭說:“我的媽耶,這不是豹子嗎?孩子啊,生死就在一瞬間。”1990 年去拉薩途中,從安多到當雄的路上車壞了,趙以雄去修車,耿玉琨準備畫速寫。正在找角度時,她看見100 多米的前方有個東西在動,突然向她跑了過來。耿玉琨轉身向車的方向飛奔,一邊跑一邊喊:“哎,豹子來了,趙以雄,快上車!”耿玉琨形容自己這輩子都沒有跑過那么快,速寫本飛了,鞋也掉了一只。他倆幾乎同時跳上了車。剛關上車門,“嘣”的一聲,她扭頭一看,一只雪豹撲到車門上,把夫妻倆嚇得心都跳到嗓子眼了。
雪豹就在車邊轉悠,時不時地撲向車門,車被撞得晃動起來。“當時我想,這下可完了,我們絲綢之路還沒走完呢!”正當他們感到絕望時,只見一輛軍用卡車開了過來,趕走了雪豹。車上下來3 名解放軍,問明情況后,幫他們修好了車,“他們救了我倆的命,我一輩子都忘不了!”事后,耿玉琨畫了一幅解放軍的肖像畫。
每幅絲路作品背后都有一個故事,驚險的、感動的、溫暖的、美好的……耿玉琨在直播間聲情并茂地講給粉絲們聽,日子過得充實而快樂。
除了講述絲路故事,耿玉琨還為絲路畫作的衍生品絲巾、T 恤做代言人。在短視頻平臺,耿玉琨戴上充滿藝術氣息的絲巾走秀。她問大家,“孩子啊,我戴哪條絲巾最好看呀,請幫我挑選吧!”滾動屏幕上,粉絲留言:“耿奶奶,您戴哪條都很美!”直播間洋溢著歡樂的氣氛。
2023 年9 月10 日,耿玉琨和志同道合的畫家朋友出發(fā),這是她第29 次踏上絲綢之路。歷經36小時,他們順利來到敦煌文博園,參加籌建絲綢之路藝術館的座談會。有人這樣描述耿玉琨:“歲月讓她彎了腰,她卻用力地妖嬈;歲月讓她白了頭,她卻心中有團火,帶著‘絲路兒女’的力量去感動世界。”
開播8 個月,耿玉琨創(chuàng)作了黃道婆、云岡石窟、逐鹿遺址、惠遠古城、月牙泉、弱水在哪兒等150 個作品,獲得210 萬贊,擁有近20 萬粉絲。有粉絲留言:耿奶奶思維敏捷、學識淵博,是畫技精湛的“絲路之母”,更是大家的開心果!
耿玉琨說,“我要把1 天當作10 天來用,守住上萬個‘孩子’,盡最大努力發(fā)余熱;構建一座免費為大家開放的絲綢之路藝術館,弘揚絲綢之路上不怕苦、不怕累,以和平合作、互學互鑒為核心的絲路精神。此生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