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安徒生童話中的生命哲學

摘? 要：安徒生的童話中蘊含豐富的生命哲學意蘊，通過對安徒生童話中代表作品的解讀和分析，探討了其所傳達的生命哲學：順著生命的河流走；謙卑是一種智慧的姿態；唯有一顆純凈的心才能洞察世界的真相；神圣的愛會擁有無限的力量。正是因為這些指向生命根本性存在的思想的傳達，才讓安徒生童話永遠閃耀著智慧的光芒，成為承傳百年的經典。

關鍵詞：安徒生；童話；生命哲學

基金項目：本文系河南省高等學校2018年度青年骨干教師項目“中國當代兒童文學中的童年創傷研究”（2018GGJS075）階段性研究成果。

眾所周知，作為經典的兒童讀物，安徒生的童話特別適合給孩子們看，但它卻絕非只適合孩子們看。在他那些看起來簡單的童話中常常蘊含著深刻而永恒的真理，即使是成年人，也未必能盡解其意。安徒生是一個虔誠的基督徒，他曾經說過一句話：“上帝啊！讓我永遠別寫下一個不能說明你的字吧！”事實上，他的確做到了。不過我們不要把“上帝”一詞僅僅理解為一個人形的造物主，而試著想象它指向的是一種終極的存在，也許只有這樣，對于安徒生作品的解讀，沒有宗教信仰的人才能夠摒除成見洞見更多更廣大的可能。安徒生用他那寓言般的文字，表達著對生命本質的哲學認識，用有限觸摸無限，使其作品閃耀著永恒的智慧之光。

一、順著生命的河流走

不管是佛教所說的“一切皆有因果”、基督教所說的“一切發生的都是上帝的旨意”，還是道家所說的“無為而無不為”，其實都在表達一種相似的觀點，那就是“順著生命的河流走”。心靈導師張德芬曾說過：“生命是如此巨大的一條河流，我們所要做的，是在生命之河中愉快徜徉，順流而行，而不是辛苦地用各種手段要求河流以我們想要的方式流動。”[1]這是一種從容的智慧，一種接納的胸懷。在安徒生的諸多童話中，都流露出了這樣一種“順其自然”的生命態度。

《老頭子做事總不會錯》中，看起來傻傻的老頭子一次次地用更廉價的東西換掉自己手里的物品，而那個看起來似乎更傻的老婆子卻是一味地認為老頭子做的事總是對的。如果你把這篇童話看成是一個巧合、包容與愛的故事，似乎也能說得通。但實際上安徒生想要告訴我們的遠遠不止于此。在這兩個傻傻的老人的行為背后，是一種相信、一種接納，相信一切都是有根據有意義的，接納所有的完美和不完美，順著生命的河流走。世俗之人總是以“物”的原則在衡量這世間的一切得失，但不知表層的“得”與“失”都自有其意義。小聰明算計來的都是一時的得失，“大智若愚”的人才真的能觸摸到生活的根底。因為老婆子永遠相信并接納老頭子所做的一切，而老頭子又相信老婆子對他無條件的信任，這就有了一種戰無不勝的力量，所以老頭子在打賭的時候就知道自己一定會贏。這是一種多么讓人羨慕的關系和生命狀態啊！相信并接納，順著生命的河流揚起生活的帆。

在《笨漢漢斯》中，安徒生又一次用一個看起來笨笨傻傻的人表達了他對生命的理解。國王的女兒要選意中人，兩個哥哥，聰明伶俐，學識淵博，計劃周到。而老三笨漢漢斯相比起來卻一無是處。他沒頭腦、不計劃，遇到什么就取什么：一只死烏鴉、一只舊木鞋還有裝了一口袋的泥巴，希望能夠讓公主開心。因為他不計劃，所以他一切順其自然，見了公主也是最自然最真誠的狀態，不會膽怯，沒有遮掩，所以所有的物件都恰到好處地發揮了它們的作用。一個笨漢卻被公主夸贊：“你真聰明！”相反，哥哥們卻都“呆呆的”“一點用都沒有”[2]783。因為他們的聰明在無限的生命之河中顯得多么地無力和低幼啊，笨漢的聰明正因為他沒有那種強烈的“自我”意識和為自我謀劃的精明，自然、坦率、真誠。

當然，安徒生在用童話告訴我們接納生活種種的同時，也在告訴我們，要接納自己。《丑小鴨》《一枚銀毫》講的就是這個道理。你不用變成誰，你就是你自己，你本來就很好。當你真正發現了自己，并成為了自己，生活就會發生本質性的變化。當然，在發現自己接納自己的道路上，我們會遇到很多麻煩，但是請相信并確信，你本來就是很棒的，就像“一枚銀毫”永遠被誤解，但它知道自己是真的銀毫，即使暫時被誤解又有什么關系呢，銀毫想：“這是我的信仰！”[2]1397所以，真正地認識自己、看見自己，是另一種接納和自在的生命狀態。

二、謙卑是一種智慧的姿態

謙虛自古就被人們視為一種難得的美德。在《易經》的64卦中，也唯有“謙卦”6爻皆吉。當一個人高傲膚淺，往往容易為自己招來禍事，而當一個人放低自己、甘處卑下，并為自己曾有的傲慢去真心懺悔時，才能找到醫治自己內心疾病的良藥，也才能真正獲得心靈的救贖。在《踩著面包走路的女孩》《紅鞋》《蕎麥》《錢豬》等一系列的童話中，安徒生都表達了對于驕傲、虛榮的批判和對于謙虛、懺悔之心的由衷禮贊。

蕎麥為自己的美麗和豐滿驕傲無比，它嘲笑老柳樹，不愿意像它那樣把頭低下，最終被閃電燒得像炭一樣焦黑，成了沒有用的死草，受到了深深的懲罰；還有肚子中裝滿了錢幣的錢豬，它看不起所有的玩具，最終跌落櫥柜，摔得粉碎，新的錢豬代替了它。當然在新的錢豬肚子里還沒有裝上錢幣的時候，它是搖不出什么聲音的，因此也就談不上是什么大人物了。這些東西因為它們的驕傲和膚淺，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在有的篇章里，主人公因為驕傲而深受懲罰，最終因為懺悔和謙卑而獲得了新生。在《踩著面包走的女孩》中，美麗的女孩英格兒那么驕傲，她輕賤一切，不管是他人、小動物亦或是糧食，都被她從內心輕視。當她因為害怕漂亮的鞋子弄臟而踩著面包走路的時候，她就沉到了深深的地獄中。她最終的救贖，來自于被陌生人感化后流出的懺悔的眼淚。當她低下頭來深深地為曾經傲慢的自己懺悔時，她飛出了地獄。這時的她變成了一只小鳥，沒有了驕傲，只有謙卑與懺悔，她貢獻著面包屑給其它的鳥兒，直到那些面包屑和曾經踩在腳下的那個面包一樣大的時候，她變成了一只海燕，飛向了太陽……英格兒最終的救贖不是來自于媽媽、主人或者是那個善良的陌生人的禱告，而是她靈魂的覺醒：那發自內心深處的謙卑與懺悔。再也沒有傲慢和冷漠，她的心變得柔軟了。懺悔不是自我的貶低，也不是去示弱，而是真正的自省。人們總是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陷入驕傲、自夸和自我美化的虛妄中去，卻不知自己的心靈已經一日日地蒙上了灰塵，變鈍了，變硬了。而只有謙卑和懺悔才能讓我們找到來時的路。所以《圣經》中說的“自高的，必降為卑；而自卑的，必升為高”[3]23正是這個意思。

安徒生的《紅鞋》，一直被很多人看作是有些殘忍和恐怖的，殊不知安徒生的童話并不僅僅是為孩子們而寫，更適合各個年齡段的成年人去讀去深思。珈倫因為虛榮的紅鞋被砍去雙腳，她為自己的驕傲和虛榮受到了深深的懲罰。在安徒生看來，生活中的誘惑無處不在，所以，內心的虛榮和驕傲隨時都會滋長。我們不僅僅要做到行動上的謙卑，更要做到內心的謙卑。正如小姑娘被砍掉雙腳后，她認為自己所受的苦已經足夠多了，她可以去教堂了，卻不知到教堂門口又看到了跳舞的紅鞋。那是因為她的內心還沒有真正地懺悔。而當她流著眼淚懺悔到“上帝啊，請幫助我”[2]456時，太陽照了進來，她看到教堂，她得到了寬恕。因為相對于外在的言行，心靈的謙卑和懺悔才是更重要更本質的。

所以，謙卑和自省的內心狀態，是安徒生主人公獲得救贖的不二法門，而這，又何嘗不是我們每個人都需要的一種生命姿態呢？

三、唯有一顆純凈的心，才能洞察世界的真相

在安徒生的童話中，孩子的眼睛往往更能看到真相。在他看來，那是因為孩子們剛從天國來，他們的內心更接近天國的品性，所以他們能看到大人們看不到的種種。正如佛教的比喻所說的那樣，我們的內心只有完全的澄明，才能徹見這世界的真相。而小孩子沒有偏見、更不懂概念，在他們那里，世界因其天性和直覺呈現出最原本、最簡單的樣子。所以老子會反復訴說“復歸于嬰兒”的理想境界，而《圣經》中也有說道：“你們若不回轉，變成小孩子的樣式，斷不得進天國！”[3]22

在《皇帝的新裝》里，這樣的真相顯而易見，只是大人們不愿承認罷了。而在《鐘聲》這篇非常深刻的童話里，真相的發現顯得很難。形形色色的人都在尋找那神秘而又莊嚴的鐘聲，但人們為著各種各樣的原因沒有繼續尋找下去：貪慕虛榮、害怕困難……還有一些人總是被各種具體的聲音所吸引：貓頭鷹撞擊樹干的聲音；森林中小房子里的鐘聲……而最終找到鐘聲的是兩個小孩：一位王子和一個窮苦的小男孩。王子覺得那聲音是從人心里發出的，他向左找尋去，窮孩子覺得鐘聲來自于天國，他向右出發，最終他們相遇了，天地如此地寬廣，他們聽到了那最神秘的鐘聲。安徒生借這個充滿了象征和寓言般的童話傳達著他對世界真相的理解。這鐘聲它來自于我們的內心，也來自于無限宇宙，他們是合二為一的。而只有最純粹最虔誠的孩童般的心靈，才能徹見這世界的真相。而當我們的心靈因為世俗的欲望和糾纏蒙上了灰塵，起了漣漪時，這世界就破碎了，變成了局部的幻象并被它們所吸引，我們就再難尋找到那“上帝”所敲的鐘聲了。

在《小伊達的花》中，夜晚的小伊達看到了跳舞的花兒們，玩具們也加入了跳舞的隊伍，美輪美奐、快樂無比。舞會結束，花兒們散場了，小伊達再次進入了夢鄉，她又夢到了花兒們跳舞的樣子……哪個是夢哪個是真？萬物有靈，人生如夢。小伊達不是做夢，因為她有一顆最純凈最美好的心，所以她的夢就是她內心的寫照，那是世界的另一種真相。

《舞吧，舞吧，我的玩偶》和《小伊達的花》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大人們覺得無聊的歌，孩子們卻相信并懂得那些唱給玩偶的歌曲，安徒生也懂得，并且一直到老他都懂得。因為他相信美好的童心、真純的眼睛可以看到成人們看不到的風景。

從這個角度來看，童話這一貫被人們輕視的兒童讀物，反而更可能包含著深刻的真理，它們更符合孩童的品性，更接近智者們所說的那種理想狀態，所以也更直指生命中那些本質性的話題，從而讓它們看起來更具有“詩”性，更像是文學中的哲學。

四、神圣的愛會擁有無限的力量

在今日的諸多文學創作一遍遍書寫著人性卑微與丑惡的時候，安徒生童話傳達的依然是最質樸最永恒的真理，那就是：神圣的愛會擁有無限的力量。這樣的主題在他的作品中數量最多：《海的女兒》《堅定的錫兵》《夜鶯》《藏著并不等于遺忘》《野天鵝》《白雪皇后》……

在《夜鶯》中，老國王的眼淚打動了夜鶯，它動情地歌唱著，最終喚醒了將要死去的國王的生命；在《堅定的錫兵》中，錫兵的身體燒熔了，而那顆深深愛著舞蹈家的心，卻永不磨滅；在《藏著并不等于遺忘》中，他告訴我們：愛永遠藏在人們的心中，藏著并不等于遺忘。這種愛沒有條件，不計得失、跨越時間、永不消逝；在《海的女兒》中，小美人魚用最無私的愛成全了王子，也讓自己擁有了一個不滅的靈魂……

安徒生所表達的愛，已經遠遠超越了世俗之愛，這種愛不為占有只求付出，甚至可以舍棄自己的一切；這種愛不在言語而在行動。在安徒生看來，言語是華麗而局限的，我們只需用愛來抵達世界的彼岸。這愛，是由一顆無私而博大的胸懷來承載的。愛徒生童話中的愛已經跳脫了小我的境界，閃耀著神圣的宗教之光，讓每一個閱讀者都能獲得靈魂的洗滌和升華。

五、結語

正如《老墓碑》最后所寫的那樣：“美的和善的東西是永遠不會給遺忘的，它在傳說和歌謠中將會獲得永恒的生命。”[2]634安徒生的童話歷經百年依然動人，靠的不僅僅是動人的故事，更是他作品中所熔鑄的愛與智慧，他用童話傳達著對世界和生命最本質的理解，感染著一代又一代的讀者，成為了永恒的經典。

參考文獻：

[1]張德芬.遇見心想事成的自己·后記[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08：74.

[2]安徒生.安徒生童話選[M].葉君健，譯.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2010：783.

[3]中國基督教協會.圣經·新約[M].1998.

作者簡介：齊亞敏，博士，河南財經政法大學文化傳播學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