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為了土地

◎潘大林

差不多半個世紀前，我剛從學校畢業，被分配到容縣的一所學校工作。

那段時間，縣里和全國各地一樣，正掀起農業學大寨運動，直接的戰斗，就是開山辟嶺造平原。

容縣是八山一水一分田的山區，那極少的田地，都坐落在山與山之間的旮旯里，人們起早摸黑地翻爬勞作，從中種出些許糧食，之后挑出特別好的以公糧形式送給國家，剩下的就留給自己填肚子。

那點份量當然是不夠的，不足部分，就只能以番薯、木薯之類的雜糧來填充了。因而，土地于農民而言，無疑是命脈一般重要的東西。

其實何止農民，對一個民族、一個國家而言，土地都是維系命脈的重要資源。土地不足，就只能向山野間獲取。成千上萬的人便被運動起來，揮鋤掄鏟，肩挑手提，連月奮戰，足足忙了兩三個月，才終于掀翻了那座饅頭般的小山，造出十來畝的土地。

然而，半山腰上，土質貧瘠，沒有水源，地就一直空著，長出了老長的芒草和荊棘，始終沒種出一棵糧食來。雖然沒種糧食，但那地方“小平原”的名字是坐實了。再后來，改革開放，城市發展，“小平原”上建起了大片樓房，那段歷史終于隨風而散……

如今，我來到平南縣，一個桂東南英雄輩出的地方。早在百年之前，這里新隆等地的農民在中國共產黨人寧培瑛的領導下，立足于腳下的土地，毅然舉起勞五暴動的義旗，與國民黨當局展開了英勇的斗爭。因為國民黨當局的殘酷鎮壓，起義最終失敗，寧培瑛、李修其等23 位英烈獻出了自己寶貴的生命。

那些年，任何的奮斗和犧牲，都是為了腳下的土地！今天，我們更有必要再次審視它的價值。

來到東華鎮的新田村，眼前是一大片新開墾出來的土地，約有13.33 公頃。這些土地已被開墾成水田，種植的水稻到了揚花季節，微風吹來，清香撲鼻，傳遞著豐收的氣息。稻田阡陌相連，路旁正盛開著怡人的花朵，水里長著連片的睡蓮。一座涼亭靜臥小路旁，點綴著田園風光。一棵大樹旁，隆重地推出了這個項目的名字：中國富硒小龍蝦之鄉。

新田村坐落在潯江平原上，廣西這片最大的平原橫跨桂平、平南兩地，地勢低平，潯江迂回其中，南北兩岸河網縱橫，灌溉便利，是廣西重要的糧食、龍眼和外銷仔豬生產基地。我曾經無數次來到這里，這片土地上的美食，從梅令粉到石鍋魚，都令我回味無窮。更何況，這片土地富含的微量元素——硒，通過栽種在土地上的農作物，成為有效提高人體免疫功能的健康食品。

收割稻谷之后，這片水田將被用來養殖小龍蝦，那種黑褐色的小生靈，到春節時分能長到兩指大，畝產將達到200千克。小龍蝦是本地的一種美食，拿到城里去，每千克可以賣到50 元，畝產就達上萬元了。小龍蝦被分送到各個飯店或者美食攤，讓食客們大快朵頤。

承接這一稻蝦養殖項目的是廣西華控產業投資有限公司，該公司通過土地流轉，每年給予農民每畝土地800 元租金，農民還可以進入公司上班，參與稻田生產，每日工薪150 元。守著自己的田地，領上班族的工資，這在過去可是連想也不敢想的。

要農民流轉土地，他們開始是有點想不通的，擔心土地不在自己手上，容易被人忽悠了。這時候，村中的黨員干部起了帶頭作用。關塘村老支書劉宏輝，首先與公司簽訂了合同，將他名下的土地流轉給了公司。新田村黨總支書記蘇柱錦在宣傳發動群眾的同時，也將自己的土地流轉出去。一花引來萬花開，新田村的村民踴躍參與其中，共有90 公頃土地參與了流轉。

于是，推土機轟鳴著開進了榛莽叢生的土地；于是，那片草樹紛披、墳塋錯落的荒地變成了眼前這片風景怡人、豐收在望的稻田。

＜＜＜新田村稻蝦養殖基地

年輕時我唱過那首著名的聲樂曲《嘎達梅林》，其中有一句歌詞：“要說起義的嘎達梅林，是為了蒙古人民的土地。”腳踏著平南的土地，我忽然想起這首歌，想起一百多年前的清朝末年，東華鎮興華村的韋樹模、韋榮初、韋統淮、韋統鈴等年輕人，不惜背井離鄉，追隨孫中山先生創建共和的理想，到廣州參加起義，最后壯烈犧牲。如今，他們的遺骸埋葬在廣州的黃花崗七十二烈士墓里，家鄉人又為他們在村中建起了一個烈士陵園。他們當年的拋頭顱、灑熱血，不也正是為了他們腳下的這片土地嗎？有了土地，生命才能有所保障，靈魂才能有所依附。離開了土地，個人、民族、國家都將不復存在！

今天，為了繼承先烈遺志，為了中華民族復興的夢想，確保飯碗端在自己手上，國家提倡土地流轉，政府支持土地整治，得到了人們的熱情響應。

平南縣土地整治的目標約為0.87 萬公頃，約占全縣原有耕地面積的五分之一！馬練瑤族鄉的新河、馬練等5 個村在這次土地整治中，擬新增水田面積58 公頃，新增耕地面積52 公頃，二者加起來將達110 公頃。地頭樹立的板報，介紹了項目的進展情況，向人們昭示著這片土地美好的未來。

現在這片從群山中平整出來的土地上，已建起了水泥溝渠，不難想象，在不久的將來，清澈的水流被水泵抽上來，通過水渠分流到新開辟出來的水田里。一千多畝的連片水田，這在潯江平原上可能不算什么，但在這群山林立的大瑤山區南麓，就是一片難得的平疇啊！

而整治這片土地的期限僅為260 天，不到一年時間，將有千畝田地呈現在世人眼前，這是一種什么樣的高效率啊！

與40 多年前的人造平原相比，今天的土地整治少了轟轟烈烈的群眾運動，卻多了一步一個腳印的務實。在另一片正在整治中的土地上，我見到了一位精神矍鑠的老同志，他是湖南人，曾在廣西農業廳工作，雖然已退休，但為了土地整治這項全新的事業，他毅然參與到項目之中。他如數家珍地介紹著腳下這片土地，眼中閃現著憧憬的光芒。顯然，他已把這片土地當成了自己的家園，他要盡一切努力，把它整治成魚米之鄉。

我想起了一位從馬練瑤族鄉走出去的老紅軍李發南的故事：他19 歲參加大同鄉的農民起義，失敗后獨自一人走向遠方，3 年后走到湖南省瀏陽市文家市鎮，在那里參加了賀龍和彭德懷領導的紅軍，此后轉戰江西井岡山，再參加二萬五千里長征，成為了貴港地區唯一一位走完長征全程的老戰士。2007 年，他在百歲高齡上辭世，以自己獨特的一生，書寫了一個農民兒子的傳奇故事。

他不辭勞苦，千番轉戰，萬里尋覓，所有的艱難付出，難道不是為了腳下這片土地、為了這片土地上的蔬果豐熟、稻菽花開和農民兄弟們的幸福日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