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匈奴鷹,曾經是匈奴單于(首領稱號)王冠頂上的重要標志,我的光輝形象至今閃耀在一頂純金的王冠上。1972年,這頂具有2000多年歷史的王冠,出土于中國內蒙古,后藏于內蒙古自治區博物館。
王冠上的我,以真金和綠松石打造而成,立體而逼真。打造者捕捉到了我展翅欲飛的瞬間,對我的圓目和鷹鉤嘴進行了夸張處理,使我看上去威嚴且兇猛。國王戴著王冠,自己看不到,別人卻看得十分清楚,威猛的我是國王用來震懾臣民的。我的腳下,是象征王權的金龍,這頂王冠寓意國王的權力是族人尊崇的神鷹授予的,神圣不可侵犯。我竟然可以站在國王頭上,是不是有點“狐假虎威”的意思?
真正讓我名聲大噪、成為超級網紅的,是一場誤會。
東漢時期,北方游牧民族匈奴是漢朝最大的敵對力量,他們經常南侵,與漢朝爭奪土地、人口和財富。歷史上,雙方發生過多次戰爭,但時勢造英雄,當時也涌現出一批戰功顯赫的將軍。如今的甘肅武威地區,在漢朝曾被稱為涼州,那里有一位抗擊匈奴的名將,被尊稱為“張君”。這位將軍的墳墓位于甘肅武威的雷臺之下,俗稱“雷臺漢墓”。1962年10月,當地農民偶然挖開了張君墓,發現了一件青銅制品。在北京故宮博物院保護專家的修復下,這件稀世之寶呈現出了精美的原貌——一匹馬踏著一只“鳥”。我就是馬蹄之下的那只“鳥”。曾經,我是立于王冠之上的神鷹,威風凜凜,不可一世,不承想,后來卻被踩在馬蹄下,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
這件青銅器足足有7.15千克,我背上的這匹馬,少說占了6千克,背著它近2000年,我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過來的。我永遠不會忘記1971年9月19日,那一天,我被誤認為是一只普通的小燕子,跟這匹飛奔的馬一起,被命名為“馬踏飛燕”。而確認這個命名并使我們名揚四海的,正是大名鼎鼎的考古學家郭沫若。此后很長時間,我作為一只匈奴鷹,卻被世人看作一只可憐的小燕子,令人憋屈。
轉眼十多年過去,又有人認為我是神話中的“龍雀”,覺得這件青銅器應該被命名為“馬超龍雀”,表現的是馬的奔跑速度之快。把“神鷹”貶低為“雀”,這令我十分不爽。什么是“雀”?那主要指的是小麻雀,雖然偶爾也泛指一些小型鳥類,比如藏雀、血雀、紅頭灰雀、曙紅朱雀等,但它們與我這種大塊頭的雄鷹不是一個量級的動物,就如同漢朝歷史學家司馬遷所言“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很遺憾,沒有人發現匈奴鷹才是我的真實身份,就連文化和旅游部在選擇這件文物作為中國旅游標志時,也稱之為“馬超龍雀”。
2020年8月26日,在我被誤認為是小燕子近50年后,我終于等來了正名的時刻。郭沫若的樂山同鄉、首都師范大學考古系教授寧強,帶著研究生來到甘肅省博物館參觀,走到了這件青銅器身旁。寧教授在給學生們講解“馬踏飛燕”的故事時,突然停了下來。他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的尾巴,驚訝道:“這不是飛燕,這是飛鷹!”那一刻,我別提多興奮了,終于有人認出了我!寧教授跟同學們解釋:“燕子的尾巴是分叉的丫形,而這只青銅鳥的尾巴是完整的一片,肯定是鷹,不是燕子。”
我作為一只鷹的身份被揭開了,再來看看我和這匹奔馬的故事吧。
鷹是匈奴人崇拜的對象,地位高于國王,被神化為“神鷹”。在出土于內蒙古的黃金王冠上,我威嚴地站在冠頂中央,腳下是象征王權的盤龍,那是我生命中的高光時刻。匈奴人戰敗后,我不得已成為漢軍將領所乘戰馬腳下的“小鷹”。
而用戰馬代表勝利者,歷史上早有先例。漢武帝茂陵旁邊的霍去病墓中,有一座大型雕塑“馬踏匈奴”,高大的戰馬代表著擊敗匈奴人的霍去病將軍,匈奴人就躺在馬蹄之下,無力反抗。東漢時鎮守涼州的將軍張君,效仿霍去病墓的雕塑,同樣用戰馬代表勝利者,不同的是,他對失敗者的表達更為含蓄,馬蹄之下躺著的不是匈奴人,而是匈奴人的精神崇拜——神鷹。
細心的你可能會注意到,這匹奔跑的馬的腿部姿勢很特殊:單側前后腿同時向前或向后移動。通常,馬在奔跑時是四條腿錯開的,移動方向不同。而這種單邊前后腿同時向前邁或向后蹬的奔跑姿勢,是一種被訓練出來的特殊的奔跑方式,稱為“走馬式”,奔跑速度更快。所以,這匹青銅奔馬極可能就是張君擊敗匈奴軍隊時的戰馬。被張君擊敗的匈奴人,則以馬蹄下的飛鷹來體現。
作為古時匈奴人的精神崇拜,我對于屈居馬蹄之下的位置很不甘心。不過,想到如今民族團結一家親,大家和睦相處,互幫互助,我也感到很安慰。“馬踏飛鷹”這件作品,我們就把它看作歷史上的一段插曲吧。
作者單位 北京外國語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