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雕一琢一世界

陳塵

“天上有多少星星，海里就有多少貝類。”燦若繁星的貝類是輝煌海洋文化的代表，遠在山頂洞人時期，就被穿成項鏈作為裝飾。秦漢時期，貝雕就已經出現。2024年1月18日，第十六屆中國民間文藝山花獎頒獎典禮在廈門舉行，8件優秀民間工藝美術作品喜摘“山花”，大連市民間文藝家協會副主席金吉創作的大型貝雕作品《龍鳳呈祥舟》便是其中之一。

中國民間文藝山花獎是中宣部批準，由中國文學藝術界聯合會和中國民間文藝家協會共同主辦的全國性民間藝術獎，是中國民間文藝界的最高獎項，至今已成功舉辦16屆。《龍鳳呈祥舟》的獲獎，是2016年全國文藝評獎改革以來遼寧省乃至東北地區首次獲此殊榮，實現了評獎改革后遼寧在中國民間文藝山花獎上零的突破。

龍鳳呈祥舟長2.1米、寬0.4米、高1.4米，以木胎為里。船頭上雕有龍首和鳳頭，昂首并立；船身一側雕飾龍鱗，一側雕飾鳳羽；在甲板上和船艙里，處處都是惟妙惟肖的亭臺樓榭、飛檐斗拱等古建筑。整件作品從構思、制圖到最后完成，用了上萬個貝殼，耗費了整整10年時間。藝術家通常都是追求完美的人，這種追求在一定程度上甚至是苛刻的。沒有經歷過那個過程的人，很難體會到其中的心酸與艱辛。于金吉而言，那些五顏六色的貝殼都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之作。他巧用其天然色澤、紋理和形狀，輔以不同工藝來表達自己的情感和思考，又用偏向理性、有序的藝術語言風格進行創作。每片貝殼的打磨都有它的度，每個部件都有它們的安裝順序，每一步都不能錯。尺寸上哪怕差之毫厘，都可能造成廢品。越小的組件越不容易做，有的小貝殼手都捏不住，打磨、貼片就更為艱難。譬如桅桿上裝飾著的小燈籠，每個直徑大概只有2厘米，卻要由40余片方形貝殼拼接而成，做一個就需要兩三天的時間。很多時候，創作就像是進入一種無我的狀態，時間停下來，萬物靜止。靜止的貝殼被一點點賦予生命，漸漸呈現出某種超越了平凡世界的光華。那生命里有時間之力，也有創作人的心血。

龍鳳呈祥舟采用的主要材料是顏色深的澳洲鮑魚貝和顏色淺的大連鮑魚貝。鮑魚貝能呈現出五彩斑斕的色澤，是其他貝殼難以取代的，從不同角度看，顏色也是不同的。有了色彩的碰撞和對比，畫面才會更有層次、更加立體。藝術沒有標準答案，但每位藝術家的技術都有密碼，比如對色彩的體察與運用。此外，鮑魚貝膠質豐富，有利于使用貝殼軟化技術。這種技術是金吉從父親金阿山那里傳承下來的，解決了貝殼堅硬易碎、無法隨心所欲做成各種造型的難題。大連曾被譽為我國貝雕發源地，素有“貝雕工藝搖籃”之稱，金阿山堪稱大連貝雕的扛鼎之人。他1992年受國務院表彰，享受政府特殊津貼，1996年成為“中國工藝美術大師”，也是中國貝雕行業首個獲得這一稱號的人。2022年，金吉也獲得“中國工藝美術大師”稱號。如今，在中國貝雕行業僅有的五名“中國工藝美術大師”中，金阿山和金吉父子占得兩席，還有一名是金阿山的徒弟。

龍鳳呈祥舟還使用了金阿山和金吉共同研發的“珍貝藝術”，鑲嵌了綠松石、孔雀石、青金石以及珍珠等十余種珍貴材料。雖然貝類價格并不便宜，但容易給人廉價的成見。“珍貝藝術”采用新工藝、新技術把貝殼和黃金、寶石等珍貴材料結合起來，使作品彰顯高雅、大氣之風。這是藝術有趣的一面，在許多藝術品中能看到一種社會性的尺度。于藝術家而言，這是“就勢”，是依據現實形勢所采取的行動。藝術品也因此有了一個“就勢”的過程，依勢而作，順勢而生。運用珍貝藝術理念，金阿山父子創作的《麒麟》首次亮相于第十五屆中國工藝美術大師暨國際藝術精品展就榮獲了金獎和艾琳獎。

龍鳳呈祥舟一側以鳳為主要圖案，一側以龍為主要圖案，龍頭和鳳首共同構成船頭，表達“龍鳳呈祥”的美好寓意。金吉說：“中國自古以來就有龍船和鳳船。我們在2012年完成了貝雕龍船和鳳船，有人就說能不能做個龍鳳一體的船。從那時起，就開始籌備制作龍鳳呈祥舟了。”制作過程中，金吉巧妙運用了自己專門學習過的中國古建筑知識。整件作品都采用卯榫結構，船的上半部分是袖珍版的亭、臺、樓、閣、軒、榭、廊、舫等各類中國古建筑，屋頂有硬山、懸山、攢山、歇山、廡殿等多種樣式，精巧程度令人嘆為觀止。北宋蘇軾說：“論畫以形似，見與兒童鄰。賦詩必此詩，定非知詩人。”畫要畫出神，詩要有言外之味。這也就是古人說的要有“象外之象，景外之景”，要“不著一字，盡得風流”。詩畫藝術如此，貝雕藝術亦然。一件作品中，往往鋪陳著創作者的思想、生活軌跡、審美、風格、趣味、表達等。它們是獨立的、個體化的藝術語言，在不同的語境下生成各自的敘事方式，在引發審美思考的同時又不失藝術價值。

氣勢恢宏的龍首鳳頭、五彩斑斕的鱗片和羽毛、造型精巧的亭臺樓閣……面對巧奪天工的龍鳳呈祥舟，許多人會感到語言的匱乏，不知如何去表達這種動人心魄的美、如何去描述這種“含不盡之意如在言外”的韻味。當藝術品本身的力量被感受到時，觀者便常會陷入這種心醉神迷的沉默，這沉默說明其從藝術品中獲得了某種純粹的享受。

冰心說：“美的真諦應該是和諧。這種和諧體現在人身上，就造就了人的美；表現在物上，就造就了物的美；融匯在環境中，就造就了環境的美。”是的，龍鳳呈祥舟呈現的正是一種包羅萬象的和諧之美。簡與繁，靜與動，古與今，意與韻……種種的美匯聚于一體，成就了一件藝術珍品，也讓歷史悠久的貝雕工藝綻放了新的輝煌。只是輝煌之下也隱含著落寞，現代的年輕人對復雜的制作工藝望而卻步，還在堅守著的手藝人不得不面臨難尋傳承者的窘況。引領和傳承都是一種擔當，作為多所大學的客座教授，金吉正努力把貝雕技藝帶進校園，毫無保留地教授給學生。為了讓更多人了解、傳承貝雕技藝，金阿山、金吉父子還自費建立了兩家專門用于展示、宣傳貝雕手工藝品的博物館。目前，兩家博物館都已成為非物質文化遺產——大連貝雕的傳承基地，也是遼寧省內各藝術院校的實習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