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長在雨中

梁樹欣

雨接連落了三天，天空總是灰蒙蒙的。雨水在窗戶上連綴成絲，將暗淡的顏色到處折射，我一時分不清現在是上午還是下午。

中原就是這樣，一陣酷熱后總有一陣讓人心曠神怡的雨。穿短袖不冷，穿長袖不熱。面對夏雨，人們可以脫離空調，在屋里屋外自由穿梭。每到此時，我便會給外公打上一個電話，不用多想，外公的聲音一定很洪亮，不知是因為雨聲太大，老人家怕我聽不清，還是他心情大好，所以情緒比雨聲還飽滿。田地里肯定不旱了，他早在田埂上撒下種子，就等老天爺灑下這一捧雨水。

掛了電話，我的心情也隨著窗外的雨流動了起來。雨將其中的雜質洗去，只留下青草和泥土本身的味道，這時的空氣別提有多好聞了。我看著鋼筋水泥構造的城市，被一滴滴飽滿的水珠軟化，城市好似在雨水的浸潤下漸漸蘇醒。

雨說自由也自由，說不自由也不自由。你看它哪里都可以去，只有人看不到的角落，沒有它去不了的地方，說它自由吧，可是一陣風都能將它吹歪，和人一樣被風推著走。

我看著雨落在我曾經到過的地方，落在一切我能看到和看不到的角落。雨將原本毫無關聯的事物串聯起來，世界在雨水的潤滑下，緩緩流動。

不知從什么時候，雨落的地方不似先前那樣精確。此刻的雨更像這個龐大世界流出的汗珠，雨也累了，一個個水珠都瘦了許多，不像開始時那樣飽滿，雨聲漸漸小了，直到悄然安靜。世界干凈得反光，像一張雕琢得一絲不茍的楷書碑帖，干凈得讓人恍惚，好像下一秒就要破碎，好像下一秒就會綻開。

我察覺到這個世界靈動了不少，目之所及，盡呈新鮮嬌嫩之態。我也一掃先前的昏沉，清爽了許多。

我記不清第一次自由而歡快地感受雨是在幾歲。幼時我總喜歡用輕盈的身法躲過雨絲，趕在大雨滂沱前，盡力讓自己不那么狼狽地到家。我在人行道上跳躍著前行，書包在背后叮當作響，到了家屬院，前腳邁進樓道，后腳便大雨瓢潑，我三步并作兩步地奔上六樓。家門虛掩著，母親正急匆匆地關著各個窗戶，在窗邊角塞上毛巾，以防潲進一絲一毫的雨。

母親拔掉電視插頭，方才松了口氣，在外面斜斜的、愈發密集的雨聲中，敦促我趕緊脫下濕掉的衣服。這時，我會自信地回眸，洋洋得意地站在母親面前，讓她摸摸我那一點都不濕的衣服。我說，我能看見雨的縫隙，從雨縫里鉆過來，雨淋不到我。母親捏了捏我的衣角，輕笑出聲：“你看都潮成什么樣了，趕緊把睡衣換上。”

一場雨落，一場雨停，慢慢地，在雨和雨的交替里，我的身材變得臃腫，體積變得龐大，成長以一種迫不及待的姿態向我襲來。我乘著雨水鋪就的河流，以擁抱的姿態順流而下。

這條河是時間的河，這雨是時間的雨。我變重了，骨骼也逐漸結實，這清澈的河流載不動無憂無慮的我了，我卡在了河流中間，上不去也下不來，周遭除了緩緩流動的河水，再無其他可攀附之物。

我需要造一艘小船，哪怕是一塊木板，一片樹葉，作為自己順流而下的工具。看著雨水張揚而肆意地潑下，我知道我無處可躲。我失去了輕盈的身姿，更無法在雨絲縫隙中穿梭。這雨是躲不掉的，雨必將落在地里，就像時間必然在人的身上刻下痕跡。

我在無法倒流的時間中飛速長大。從我認識到人無法在雨水里穿梭開始，從我知道被雨水打濕是一件不可避免的事情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