圩外有個地方叫“花園”

谷學超

一提起花園，人們想到的便是花團錦簇，綠樹成蔭，環境優雅的場所。今天要說的這個“花園”，是完全風馬牛不相及的另一個場景。

“花園”和圩里有四百米左右的直線距離，中間隔著一條“圍濠”、一個干渠和一條溝。現在知道，當時人們是刻意這樣安排的。

圩里最初只有三排人家，住著開明紳士王員外和三四十戶佃戶。有一年，為了防止土匪侵擾，大家修了一條二十米寬的“圍濠”，把村莊嚴嚴實實圍成一圈，從此，人們更加安定祥和地生活在這里。

王員外有一個留學歸來的兒子，政府多次請他出來做事，不為所動。卻天天纏著王員外推銷他在外面所見所聞的新潮思想，想建一所學校、一處集體農莊免費提供給佃戶使用，經不住兒子的鼓噪，王員外就把圩外一塊上等地塊拿了出來。還沒等他實現自己的遠大理想，時局發生了重大變化，王員外一家被國民黨脅迫去了臺灣，那塊土地也不了了之。

后來，政府修建一條肖八線公路，填平了圩東圩西的壕溝，一條筆直的公路穿村而過。那塊準備建學校和集體農莊的田地也成了墳地。在墳地和圩里之間，人們修建了一條灌溉農田的干渠和排澇用的一條水溝，活著的人和逝去的人相隔重重，各自安好。

當我呱呱墜地出生在這個村上時，這個墳地經過幾十年的變遷，已是擁有上百座墳堆，頗具規模的墳地了。墳地里有水塘，水塘里長有密密的蘆葦，墳堆旁站立著一棵棵柳樹、槐樹及一些不知名的灌木，到處都是高過腳踝的野草，平時鮮有人來，這里給人一種神秘、陰森森的感覺。

那時，人們把墳地也叫“花園”。我一直不明白，人們為什么把不愿意去的墳地，卻富有詩情畫意地叫作“花園”，是不是覺得埋葬在里面的人生前沒有過上心滿意足的好日子，而在那里，就會有美好的生活呢？

平時一提到“花園”，心里就有一種莫名的恐懼。大人經常會嚇唬不聽話的小孩，一句“再哭再鬧把你送‘花園去，”哭鬧聲立馬戛然而止。取笑一個人蓬頭垢面，邋邋遢遢就會說他“你是從‘花園里剛出來的吧？”大人的嚇唬，讓小孩子對“花園”諱莫如深，平時放牛放羊寧愿到寸草不生的老地方去，也不愿意到野草茂盛的“花園”。晚路，一個人是絕對不敢經過的。即使是一隊小伙伴同行，那也是一邊唱著鬧著，一邊膽戰心驚地小跑著，誰也不愿意落在最后一個，快要到圩里的時候大家才會氣喘吁吁地把一顆懸著的心放下來。

那時候人們沒文化不懂科學，把磷火當作“鬼火”，有人晚上路過“花園”時發現有一個火種若即若離跟隨著自己。人走它走，人停它停，別人就說他是“鬼火”附身，要有災難了，嚇得他整天提心吊膽。后來南京一批知青下放到圩里，告訴他那是骨頭上的磷產生的火光，才稍稍不再害怕。

當然，也有膽大不信邪的。一次，知青吳大勇硬拽著生產隊的牛倌一起去“花園”放牛。牛在那里吃著平時吃不到的美味，吳大勇和牛倌在水塘邊樂悠悠地用柳樹條編帽子玩。忽然聽到草叢有“窸窸窣窣”的聲音，低頭一看，一條尺把長的小青蛇從他的襠下竄入水里。當場嚇得他面如土色，站在那里一動不動，半天緩不過神來。最后還是被牛倌拖著回到了圩里，在床上足足躺了幾天才恢復過來。從那以后，沒有人再敢在吳大勇面前提起“花園”。

圩里有兩個年輕男女，互生愛慕之情，悄悄地談起戀愛。雙方家長知道后，極力反對他們往來。他們為了正常約會，偷偷跑到“花園”里去談戀愛。對于他們的行為，大家津津樂道又佩服不已，沒人知道究竟是他們的膽子大還是愛情的力量大？真是“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要愛情在，‘花園怕個啥？”他倆的大膽最終成全了他倆的愛情。

每年的清明，人們都要去“花園”掃墳祭祖。一年中，只有清明這天“花園”不再神秘可怕，反而顯得熱鬧非凡。

吃完午飯，人們帶著祭品，拿著工具去“花園”。孩子們則扛上風箏蹦蹦跳跳跟著大人，平日里對“花園”的那種恐懼之情早就拋到九霄云外去了。

到了“花園”，人們找到自家的墳墓，確認無誤后才開始一系列的祭祖活動，給墳堆除雜草，培新土，寄托思念之情。有的馬大哈把一系列程序做完了才發現上錯墳了，鬧成笑話不說，遇到講究人家還會產生誤會。

那些新墳上，后人免不了還要趴在墳堆“我的親大的，你怎么舍得我們就走了”嚎啕大哭一場，把對逝者的不舍之情哭得淋漓盡致，引得圍觀的人也是兩眼婆娑，最后在他人的勸說下才依依不舍地停下來。讓人心酸的是，祭完祖，人們留在墳前的祭品，水餃、糕點等，常常會被孩子們哄搶而光，那時候真是太窮了！

直到天快要黑下來，喧囂聲才會停止，“花園”又恢復到往日的寂靜和陰森。

后來，為了節約土地，政府倡導平墳返田，“花園”漸漸不復存在。如今，圩外的那塊墳地已經成為一處花木種植基地，各種各樣的花木五顏六色，多姿多彩，成了一處真正的花園。

——選自《西部散文選刊》微信公眾平臺